陈墨先生是我市著名的作家,系宁波市作家协会会员,慈溪市作协副主[xi]。他以高涨的创作激情和特有的艺术才华为我市文学事业做出了贡献,他热爱文学事业,从事文学创作,已经出版过两个文集,分别是《咸青草》和《敬畏厚土》。
当我从他的作品集《敬畏厚土》上读到小说《清明》的时候,我拍案叫绝,我不得不被他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所折服,他用浓重的极富地方色彩的语言,讲述了一个1940年的姚北地区潮神庙一个经常被人取笑的穷困潦倒的和尚了然顾全民族大义,用计粉碎日军入驻潮神庙计划的故事。故事的情节不很复杂:当时的潮神庙常年香火不盛,庙里的和尚们都另找出路去了,只剩下一个当家和尚了然,日子过得很凄凉。清明节前夕,潮神庙来了一个留过东洋在新县府吃官饭的金方,并带来一个贵客,出了三十大洋,说是把那破旧的庙堂修正一下,城里有三四十个人要在清明之后入住。了然高心极了,因为这潮神庙一向来有住客的规矩,而且施主那么大方,不仅整修给钱,入住之后还要另给费用。后来他偶然得知要入住的竟然是日本兵,心急如焚,他认为随便啥兵都可以进庙将潮神庙暂时做兵营,但是东洋鬼子兵是万万不能入住的。于是他这个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出家人在清明节利用叫花子在潮神庙搞了一出闹剧,结果是了然和尚在日军依藤次郎的副官佐田木木到来之前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潮神庙修缮一新的庙堂被砸得一塌糊涂,日本军驻潮神庙的计划也便不再落实。
《清明》在语言上的第一大特色,就是鲜明突出的乡土化语言——方言,方言有其特定的地方文化的内涵,如何准确地运用好方言,是对一个作家综合素质的考验。而陈先生在《清明》中恰到好处地运用了大量的方言,不但读起来生动活泼,意味深长,而且使人物的话语和姿态显出地方色彩,增强作品的真实感和艺术感染力。
小说在介绍了然的时候,用相当的篇幅介绍了他的绰号“料船屙缸”,在姚北人心里“料船”、“屙缸”这两样是顶臭的东西。至于人家为啥这样叫他,那是有来由的。这段文字极其精彩,如果能用方言来读的话,就更有滋味了。例如“人们有典有范地传说,说他一双色迷迷色迷迷的眼睛眯逢着,盯着出挑点的女客不肯收了视线”,“五十多岁的老棺材了,还生了凡心想滋味滋味”,“和孤孀阿卓嫫嫫有点勿清爽”,“多收了人家佛事铜钿,死不认账”,“把钱财看得磨盘般重,弄得人家罚誓带愿,从此不再请他超度亡灵”,“好荤腥,偷鸡摸狗柯鸭弶猫”,凡此劣迹种种,因此便成了“料船”、“屙缸”,双臭!所以人家叫他绰号的时候,他呒啥法子,“心里有十二万分的恼怒光火”,“总归自家有话把落在俗人手里,有气只得心耐耐”,“在熟客前头,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碰到生客或者小孩子也这样叫,“了然老实勿客气,先在心里骂一句‘呒人教养的东西’,然后念经卷上讨伐孽障的语录还击。看到人家一脸茫然,了然得意地笑,笑得大六月里的日头都是清凉凉的,笑得三九天的冰雪都是暖洋洋的。”这里的“眼睛眯逢、出挑点的女客、五十多岁的老棺材、勿清爽、死不认账、罚誓带愿、偷鸡摸狗柯鸭弶猫、光火、话把、心耐耐、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老实勿客气、呒人教养、大六月里的日头”都是极富地域色彩的俗白浅易的方言。通过这些生活鲜活的语言,把了然和尚的形象性格特征和生活境况活生生地展现在我们眼前。这些语言都取自姚北人的日常生活,又非常符合了然的身份和个性,充分表现出作者对方言了如指掌的熟谙和驾轻就熟的写作技巧。
类似的方言还有很多,如“七垒八堆的烦事”“ 闹猛”、“心宽体泰” 、“吃的中国饭,放的外国屁”、“看得乐胃”、“上高落底”、“浑身勿搭界”、“石骨铁硬”、“拆烂屙”、“扮呆神”、“发热昏”、“动打场”、“血出污拉”、等等,这些方言的大量使用,使小说透出慈溪特有的地方特色。
《清明》语言上的第二个特色,是叙述故事语言流畅又平易俗白,生动鲜明地描绘在当时社会庙东镇的风情。如庙东镇又叫“小上海”的那段来历,就写得平易俗白,“上海失陷,大批的上海生意人、白相人包袱雨伞一背,到乍浦讨帆船,南下杭州湾。以近为近,庙东镇又是弃海踏岸的首选之地,于是、在庙东镇安身的上海人就格外地多。”“与当年贫苦的移民们不同,住在这条新草舍街上的人们,手头都攥着石骨铁影的现铜钿和黄白真货!这些硬通货,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天上的月亮,海里的龙王,凡事有求必应。庙东镇上原先没有的东西,几个月内,立即摆上了柜台,放到了店面。”“在国难面前,庙东这块海地却突然成了热土。”“白天商贸兴旺,晚上灯火通明,真有一派小上海的风光。”这段话将上海沦陷后大量上海人跑到庙东镇避难,给庙东镇带来繁华的社会风情写得如此平易俗白,功力非比寻常。
作品在情节交代和人物心理时,笔墨俭省,表现力强。在了然偶然从蜡烛店徐店王那里得知入住的是日本兵的时候,他对了然的心理和行为描写生动传神,简洁朴实。“了然心里格登一下,立即像塞上了一块大石头。”“无心久留,也无心买菜,走出蜡烛店就拣条小弄堂,匆匆忙忙返回往潮神庙的牛车路。”“了然是个不关心时局的人,但时局可不因为他不关心就不影响他。潮神庙住过各式各样的人,尤其这几年,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批又一批,了然一概保持不即不离的分寸,从不主动接近。”“他自认坠入空门,与世无争是佛界最起码的心境。”“只有一次是特例”,了然看到报纸上的东洋兵任意杀戮侮辱中国的妇女儿童的照片,“恶心了好几日,连饭也不曾吞得一口”。现在听说东洋兵要进驻潮神庙,了然怎能不急,“‘我日他娘的倭寇!’了然朝牛车路上的牛屙堆里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恶狠狠地骂出一句有违佛规的俗家人的毒语来。”“对着牛屙堆又吐了口吐沫,自言自语道:‘畜生!我要是让你倭寇进了庙,我对得起庙东父老乡亲吗?我不就成了报纸上写的汉奸走狗了么?”“我自己拆下的烂屙,屁眼要我自己擦!了然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没一点精神,坐在烂泥地上板呆神。”这段话把了然得知进驻庙里的是日本兵之后的那种急切、那种恼怒、那份无奈写得入木三分。
《清明》在语言上第三个特色是大量使用了民间文学的成果,作品中写了多段叫花子的讨饭调,内容的诙谐幽默。 如《十勿清》的最后一段:
夫:啥格东西算顶亲?
妻:铜钿银子算顶亲。
夫:为啥铜钿银子亲?
妻:铜钿银子好买命!
夫:铜钿银子好买命,终究台上做戏文。
妻:断门阿爹黑浪心,丧记性,
妮子犯到这条根,命归阴。
有钱能使鬼推磨,
眼前事体活生生!
夫:故所以,
铜钿银子好买命。
妻:故所以,
铜钿银子好买命!
再如《强讨饭》:
“——话得好,勿算好,
拿起扫帚把地扫,
一扫扫到南,
老板屋里藏大钱。
藏大钱,起大屋,
大屋大得种毛竹。
开头起了前三井,
后头再起后三井。
三三见九井,二九十八井,
三九廿七井,
拉开场子请客人,
开河搭台做戏文。
……
说实话,当我看到这些小调的时候,不仅感受到了内容的诙谐幽默,而且小调的音韵本身就显示出奇巧,使人觉得有趣。相同韵脚的重复不但奇巧,而且通过叫花子的反复传唱又使语势增强,从而引导人们在反复回荡的旋律中深深体味个中的滋味。
《清明》在语言上的第四个特色是对人物的称呼上,我觉得这些称呼陈先生是动了一番脑筋的,他给小说的中出现的一些其他人物都起了绰号,绰号往往是人物性格的形象概括或突出特点的形象,从修辞手法上来看应该是属于借代的修辞手法。借代是用相关的事物来代替所要表达的事物的修辞方式。这种修辞方式不直接说出要说的人或事物,或实体代抽象,或特征代全貌等。陈先生在这篇小说中就采取了这个方法。如他将那个汉奸金方又称“四只眼”,将那日本副官称为“铜盆帽”。他准确地抓住人物的最典型特征,加深了读者对这些人物的印象。这些颇具幽默讽刺味的绰号,又把自己的爱憎鲜明的感情注入在了里面。
古人云:“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其中的“文”就是文饰,也就是讲求语言的艺术性。读陈先生的小说《清明》,处处可以感受到他语言的鲜活、凝练和张力。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是否正确,还有待方家考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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