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武侠

在刀光剑影，风来雨去的日子里，李丁是一个凡人，他应该只是置身于人群中被挤来挤去的角色。大侠身着白衣或黄袍从云中刺出来，光闪闪的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久不消散的美丽弧线，于是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李丁也在喊叫，脸憋得如灶火一样红。

大侠在人们的上空做着凡人所做不出来的各种动作，人们的脖子仰得酸痛，李丁更是痛得呲牙。大侠大呼一声“喝！”人们的嘴巴张成一个圆形呼一生“哇！”大侠再呼一生“哈！”人们还是“哇！”的一声。然李丁渴望的还是大侠踩着人们的脑门“哧拉拉”飞向远处的一幕，并急切地渴望大侠能在自己脑门上留下一个脚印。几天前，丐帮帮主在邻居王四的脑门上留下脏兮兮的五个脚趾印，王四像三岁小孩一样高兴得活蹦乱跳，因为其他邻居说，大侠任何一样贴身的东西都沾染着灵气，更何况有了肌肤上的接触。于是人们马上对王四肃然了，王四因为丐帮帮主的五个脚趾印变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小侠。

但是总不见大侠有踏人脑门的意思，李丁心中着实恼火，他心中骂着娘。大侠跟着一大团凌乱的红绸飞走了，红绸子裹着一个女人，李丁知道那是一个女侠，大抵藏身于什么楼什么院，总之是花魁之类的角色。当大侠从李丁头上飞过去时，李丁竟然发现了大侠几欲跳出眼眶的眼珠子，嘴角还流着哈喇子。他知道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又要开始了，因为他从父母那里听过那句关于英雄、美人和过关的话。

李丁渴望自己是一个大侠，就他看来，大致大侠之类的人物总要有一个响亮异常的名字，而有了复姓似乎更佳一筹。他在一段时间里特别痛恨过自己的名字，俗里俗气，站在大街上喊一嗓子可以跳出几十个叫李丁的人来。他问过父亲，父亲说，你祖宗姓李，所以你也姓李。他又问，为何又起名为丁，俗里套俗，为什么不叫我寻欢？父亲使劲唾了他一脸，大着嗓门说：“叫你莫愁可以了吧！”于是李丁默然了，泪珠子滚到父亲的唾沫子里面。

受了父亲的窝囊气，李丁心中总感到异常委屈，于是他想到了喝酒。英雄大侠之类的人物说过，一醉可以解千愁，而酒后癫狂姿态更是迷倒多少村姑少妇。于是李丁怀揣着几两银子走进一个小酒店。“先生，喝什么酒？”店小二躬身问道。“唔……”李丁心中莫名一股恼火，因为如果店小二不召唤他，他大可以大大咧咧地一拍桌子叫一声：“店家，将你店里的上等好酒拿来，牛肉也切些来。”那时候或许小二对他的称呼会变成“英雄、好汉”之类。他讨厌“先生”这类称呼，因为上面沾了不少文人所特有的臭烘烘的气味。但既然小二已经招呼了他，他也总不能再去大大咧咧地一拍桌子。

酒肉端上来了，他故意拿过脸大的海碗将酒倒得“稀里哗啦”。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脑门，李丁打了一个颤子。他咬着牙端起酒来大灌一口，辛辣的滋味让他险些晕过去。周围聚来像看神奇动物一样的目光，李丁挤出一个生硬的笑，他将酒向上托了托说：“好酒！”接着又将酒凑在嘴边，将大半的酒都洒在胸脯上面——他知道，大侠好汉之类的人物喝酒总是这个样子的。一碗酒喝完了，他将牛肉满满地塞了一嘴以打压嘴中的酒气。酒气慢慢下去了，李丁红得发紫的脸恢复到原样。再倒一碗吧？他有些犹豫了——酒毕竟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但聚在他身上的灼热的目光久久不肯散去，仿佛见了真的大侠一样。硬着头皮又将酒“稀里哗啦”地倒了多半碗。有人开始嘀咕了：“或许是峨眉派的吧，但峨眉是尼姑的老家啊。”一阵自豪从脚跟直冲李丁脑门。

“喝吧，管他什么派的。”李丁心中冷笑一声。于是又端起碗来猛灌一大口，将剩下的酒全部浇在胸脯上。这一灌不要紧，入嘴的酒牵连着已被打压下去的酒气令李丁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刚想将牛肉塞进嘴里，一股子腥气直冲喉咙，李丁憋将不住，牛肉带着早晨未及消化的米饭馒头一股脑全喷在桌子上面，他感到仿佛七窍都在冒着金星。恶臭的气味让店内的食客一扫而光，只留下凌乱不堪的桌凳和尚未反应过来的店小二。

李丁是被父亲拖着回去的，路上李丁因为“叽里呱啦”乱撒酒疯被父亲狠狠抽了五六个耳刮子。初时，父亲还低头哈腰向酒店老板赔了不是，赔了人家的损失。店老板点着父亲的额头狠狠地说：“以后不要再随便给孩子零花钱。”父亲唯唯诺诺地称是。

作为一名大侠之类的人物，没有一样贴身的武器就好像美女脸上有了雀斑一样不尽完美了。比如，关于有一世英名，多半依仗了他那贴身的青龙偃月刀。就像悟空、八戒之类神话人物也少不了身上的金箍棒、九齿钉耙。李丁渴望有一件贴身的武器，但是他绝不敢和父亲商量的，他害怕父亲的唾沫子和耳刮子。于是他和母亲去商量，母亲说，父亲放了话，如果儿子再想什么改名字、喝酒这类的坏点子就打断他的狗腿。李丁碰了一鼻子灰，怏怏而去。

在屋里翻箱倒柜，又在院子里扒来扒去，终于还是找到了一件可以算是武器的武器——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柄锄头。他偷偷将锄头拖出去，将弯曲所谓地方打直，又磨了两三个时辰。武器算是做成了，活像鲁智深的铁铲子。李丁总觉得有点古怪，但不知是哪位大侠曾经说过：“武器是用来杀人的，不是观赏的，杀人于无形之中，那样的武器才算是好武器。”想到这些，李丁心中便释然了。

李丁想，有了武器总的找一个可以被自己杀的东西吧？杀人段是不可，李家从他爷爷起三代单传，到李丁这一代算是积聚了大德，如果李丁被抓去坐牢便是掐了李家的香火。正思忖着，邻居张二狗家的狗跳入李丁眼中。“杀人坐牢，杀狗不会坐牢吧？”李丁想，英雄武松、李逵都有与动物争斗的经历，更何况一个李丁？

那狗正躺在太阳光下面闭目养神，悠哉游哉，总想不到危险已经慢慢逼近。李丁咬咬牙，攥紧了他那所谓的武器。他感到心跳得厉害，额头上也开始冒汗了——大侠之间的决斗是在谁也摸不透谁的底细的情况下进行的。当走到离狗只有两三米的地方时，李丁突然大吼一声举起武器跳将起来。狗也觉察到己身的危险，刚要起身逃脱，已被李丁的武器在背上狠狠地着了一下。那狗“唔”的一声惨叫，就地打了个滚，狼狈向家奔去。李丁紧追其后，但毕竟人跑不过畜生，狗“哧啦”一下从狗洞钻了进去。张二狗家的大门“呼啦”一声开了，以杀猪为生的张二狗拖着一条棒子怒气冲冲地跑出来。与张二狗对立者，李丁整矮了一头，他的腿“索索”地发抖，武器“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小畜生！”张二狗举起棒子在李丁头上敲了两下，那狗也在门里朝他狠狠地叫。“小畜生，滚远点！”张二狗的棒子又在李丁头上敲了两下，那肥胖的身子一扭挤进门里，门又“呼啦”一声关上了。李丁耳根还响着狗的叫声。“小畜生，狗仗人势！”李丁摸摸发痛的脑袋骂了一句。

“不过，总也算是斗过了吧，那小畜生还被我揍了一下。”李丁想。“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李丁喊了一句与此次决斗似乎毫无关联的话，捡起武器扬长而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