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过了哀伤的五月,不再提及那个悲伤的灾难。一大早,还没起床,就接连收到了许多朋友的信息:“六一”到了,祝你节日快乐!这,让我忍俊不禁,猛然间,感觉自己该写点什么,给灾区的孩子,给那些与地震抗争的父母亲们。
刚刚看了中央少儿频道的关于“六一”特别报道,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祝福和慰问飞向灾区,送给了灾区的孩子们。一位专家说了这样一句话:灾区的孩子现在需要的不是鲜花、书包、玩具和食品,而是心灵创伤的抚慰,如果这种创伤不能得到尽快的救治,也许在孩子一生中,都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疙瘩。
我赞同,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记得在快六岁那年,我和二哥随母亲来到了城市与父亲会合,这样一家人实现了大团圆。第二年,面临了全国皆兵,全民抗震的局面。那时的抗震局势与现在相比也许更复杂更严峻。虽说不像目前的成都:人均帐篷拥有全国第一的城市;一座家家都有倒立空瓶的城市;一座洗澡和入厕都极其迅速的城市;一座厕所里都备有巧克力和矿泉水的城市;一座拒绝裸睡的城市;一座全民练跑步的城市……这么夸张,但实际情况也相差无几。特别是,唐山大地震后,抗震形势也达到了空前局面。
那时,工厂有没有停工,我不知道,只知道我们学校停了课,还年少的我们,面对这一形势没有感到恐惧,更多的倒是快乐。我们家也同全国人民一样,从最初的一张单人床四个角捆上竹竿,覆盖上一块塑料布,搭起一个简易的防震床,放在门前的空旷地上。大哥那时已经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这样,我和上中学的二哥就住了进去,当然,父母忘不了给我们床下放上两包饼干和几张大饼,还有几瓶水。父母还是依然住在平房的家里。那寸方的防震天地就成了我和二哥的快乐天堂。
在我的记忆里,二哥永远都是最聪明和顽皮的,并且还有着天生的号召力和领导驾驭支配能力。天天夜里,二哥变着法的给我讲故事(其实都是自己编的)、让我猜谜语,如果我猜不出,他就要吃一块放在床下的震后专用救生饼干。结果,他出的题目异常艰难,我从未猜出,很快没有两个晚上,床下的两包我窥视已久、做梦都流口水的甜心,眼睁睁地一块块地在二哥贪得无厌的嘴里渐渐融化。对二哥的聪明才智,充满了敬佩,但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像他那样取得一次猜谜的伟大胜利,靠实力赢得一块融化美味的头脑。
所以,那个年代,我始终感觉二哥就是我心中的神,很伟大,很有本事,很崇拜他。
崇拜他的不单是我,还有很多人。那时,我们师范学院大院的孩子很多,后来,学院统一在学校操场搭建了以系为单位的连体防震帐篷,每个系一排。爸爸是数学系书记,自然,我们住进了数学系的大帐篷里。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好像有开不完的会议,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开会。所有的孩子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住在里面的也全是孩子,大人很少有住的。二哥又故技重施,天天晚上在大帐篷里给其他孩子讲故事猜谜语,很快家家床下了为数不多的饼干又成了二哥口中的猎物。偶尔,二哥也会悄悄把赢得的饼干一分为二,递到我的手里。
所有的孩子和我一样,失去的是美味,得到的却是对二哥的愈加崇拜。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各个系的孩子,就以父母所在的系为单位,组成了各自为政的小团体。我记得,我所在的数学系团队中,数学系主任的儿子陈金大哥是司令。
各自占山为王以后,二哥理所当然地就成了统率全院所有单列系的总司令,无论哪个系的孩子,都要听从二哥的指挥。我的具体工作,就是跟着二哥屁股后面打杂,有时甚至连这样的机会他也不愿给我。毫不夸张地说,能给二哥后面服务的孩子是很幸福的。那时要是那个孩子来我们家,进门之前,都要站在门外立正,大喊:“报告!”二哥在家里,一本正经地装腔作势地干咳一声,慢悠悠地应声:“进来!”。每到这时,爸爸就会哭笑不得,摇头无语。我一脸的羡慕自豪,就好像我成了副司令似地。
再后来,地震形势不再很紧张了,全院的防震帐篷也拆除了。家家户户就在门前盖起了防震房,我和二哥又住进了空间大了很多的单间里。爸爸妈妈依然还是住在平房里,没有和我们挤在一起。那时我就想,也许大人都是不怕死的。
前线抗震机构撤销以后,二哥的中心指挥地位并未随之削弱,随着形势的转变,二哥也从骗吃骗喝的初级阶段,转型为对大院孩子们的心理素质训练。
每天晚饭后,各系分队司令员,召集各自队伍在一块有路灯的空旷地上,盘坐着,聆听二哥的训话,之后便是大家期待已久的二哥故事会。于是,二哥在天完全黑下来后,开始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我从未听到的故事(也不可能听到过,都是他自己胡编的),讲完几个正常故事后,二哥就会给我们讲:“深夜里,屋梁顶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小红尖尖脚”,“坟子地里有人在唱歌”,“夜里,有个书生走路的时候,总感觉身后有个穿白衣服耷拉着舌头的女人跟在后面”……等等永远也不会重复的鬼灵故事。
这时,所有的几十号孩子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听着,看着二哥的手势,随着二哥的声情并茂的演绎,大气不敢喘一口,相互相偎,生死与共。当故事会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刻,二哥突然嘎然而止,小声宣布:今晚就到这里,明晚继续,解散回家!
说完,抓起我的手,冲进漆黑的夜里,飞奔回家。一路上,我死死抓住他的手,唯恐他再发神经,丢下我一个人跑了。还好,二哥还算是有点良心,一般情况下,没有丢弃我,松开我。在这个问题上,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很感激他的,从小到大,我都是在他坚硬的羽翼下成长。
幸运的是我,其他的孩子可就没有那么幸福了。二哥的一声“解散!”自己消失的无踪无影,留在路灯下的孩子惊魂未定,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冲出昏暗的光晕,胆小的号啕大哭起来。直到各自家长找来了,才一一离开。
第二天,经过了一个白天阳光的照耀,孩子们的心情又恢复了平静,晚上,又照例聚集在那个路灯下,经受了一次次人生残酷的心理承受素质考验。
就这样,在那些地震的日子里,二哥给了我们大院所有孩子一生都记忆犹新的时光,但二哥也付出了爸爸妈妈喝斥关禁闭的代价,因为,不久,有很多家长领着孩子找上门来了……
后来,都好了,大家都好了,一切也就成了过去,那些孩子们也都成了不再惧怕鬼神和黑暗的人。二哥,也成了作家、人民记者……
我说,丫是天才,他知道在那个时候,我们更需要战胜自己的快乐,而不是畏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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