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听邻居石才老太讲的一个故事,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刚解放不久。石才老太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脑袋壳子上永远地箍着迷信的铁圈子,她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用介入己身的故事来证明除了我们看得见的精神世界外还存在着另一个无形的精神世界。当然,石才老太并不是文学家,更不懂什么是文学。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她大字不识一个,否则凭着一肚子古灵精怪的玩意儿,她极有可能变成现代的吴承恩或蒲松龄。
“大哥”是个女人。石才老太讲,她的娘家是一个古老的四合院,木式的门,木式的窗,窗户是用纸裱糊的,还要贴上用红纸剪成的各式窗花。初时,这个四合院住了四五户人家。到后来有几户搬出去住,只剩下石才老太一家与一个孤寡的女人,她便是“大哥”了。“大哥”没有丈夫、儿女,终生是个童女。“大哥”不爱讲话,住了很久石才老太竟然还不知道她到底姓什么。石才老太说,“这是一个硬女人,不比一般男人劳力差,耕种收割样样在行,所以当时有人就开玩笑地叫她为‘大哥’,久而久之就流传下来了。”“大哥”长的很标致,不能说是倾国倾城,也可以说是小家碧玉。不过男人们对她都是敬而远之的,即使是一些作风上极为不检点的男人。为什么会这样谁也说不清楚,就连石才老太后来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
石才老太说,“大哥”并不是一生都没有丈夫的,解放前,“大哥”过的很阔,貌似是一个国民党军政要人的未过门媳妇。那时候有人看到“大哥”经常是很讲究地出门,身着富人家女人才穿的紧身旗装,头发经常剪的很短。有时候她的周围会有几个当兵的远远地保护着,她在店铺的货柜前不厌其烦地挑选着各种小玩意,那几个兵便会躲在一个不远处的小角落里抽烟聊天。不过,“大哥”并没有裹过脚,这在旧社会时候要算是女人的一个缺陷,但这在后来却成了“大哥”强于他人的一个原因。那时候的“大哥”是很孤傲的,不会轻易和谁说话,即使在买东西的时候,她挑好以后只等掌柜的报个价钱,把钱付了便走,从不会讲价。人说,少见像她一样阔的。那时候,“大哥”是有名号的,不过或许谁也不知道了,解放以后更没有什么人去关心过这个问题。人们只知道她叫“大哥”——因为她那强似男人的劳动力。
“大哥”很爱自己的男人,也就是那位国民党的人物。这些只是像烟一样飘着的说法,没有谁去真正地证实过。飘忽的说法是,“大哥”为自己的男人保持着自己的贞洁,直到那个男人死了以后也没有丢掉过。
说起山西,没有人不会想起黄土高原,不过我的家乡却是在汾河谷地。比起干燥的黄土,我们也只不过是得益于一条汾河罢了。家乡的汾酒很出名,家乡的人民很淳朴。在解放前,家乡是阎锡山的地盘,不过家乡人民也没有放弃过为翻身的抗争。石才老太说,她自己经历过解放家乡时候的战火,很可怕。那时候,石才老太才五六岁。她说,“没有谁愿意去想象那整日整夜的枪炮声。那时候各家都有地洞,枪声一响就钻地洞。战斗结束后满院子都是碎砖瓦,碎木屑,很狼藉。因为惯于这样的日子,人们都很麻木,简单地收拾一下,跟没事一样地生活。”石才老太还跟我们讲,一次战斗来时,全家人正准备躲藏,却有人很急切地敲门了。开门看时,石才老太的父亲被吓了一跳,门前正站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那男人说自己是民兵,正在躲避几个匪兵的追捕。因为怕惹事,石才老太的父亲想把那人赶出去,不过那人却不由分说地躲进地洞里去了。石才老太的父亲没有办法,只好也跟着进了地洞。后脚刚站稳,门便被匪军给狠狠地砸开了,那满脸是血的男人很冷静地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那把沾满血的老壳子枪早伸在头顶,石才老太一家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很显然,那些人并没有发现屋里的地洞,只是找了一圈便愤愤地骂咧着出去了。等匪军走远以后,他们的心才落入肚子里。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说明家乡人民为获取解放,经历过多么艰苦的斗争。故事还要回到“大哥”身上。“大哥”与她的男人结婚的时候,她的男人死了,是在酒席上喝到醉醺醺的时候,被民兵用枪给打死的。
那时候,“大哥”家里很热闹,按照家乡的风俗,新郎必须在午时到新娘家里去吃席,还必须心安理得地接受女方家人朋友的嬉闹。那时候的“大哥”打扮的比平时还要漂亮的多,她稳稳地盘着腿坐在炕上背对着窗户一动不动,只等着新郎将她接了去。有些好奇的小孩子爬在窗户上“嘻嘻”地笑,“大哥”会偶尔地将脑袋转过到窗户那边对着小孩子们冷冷地笑,但马上又会转过去。对于像“大哥”丈夫这样的大人物,亲友里没有几个敢玩真的那样去嬉闹,只是村里几个有头脸的陪坐在他身边不停地为他敬酒——这也算是嬉闹的一种吧。初时,男人还有些警惕,不过后来却被人变着花样地整醉了。
醉了以后的男人有几分失态,他几乎是拉着谁就想和谁干了这杯。他说,“妈的,老子一生也只能来他妈一次了,你不跟老子喝酒就送军法处置……”有几个管事人觉得已经是过头了,生怕惹事便上来劝,男人不依,狠狠地将腰里的手枪拔出来抵在来劝人的脑袋上,那几个人几乎吓尿了裤子。看着自己的威风收到了效果,男人得意地大笑起来。坐席的人都停下来用胆怯的眼神看失态之极的男人,男人越发地威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坐席小女孩的褂子给扯了。人群中一阵骚动,不过没有谁敢上去劝阻,生怕那不长眼睛的枪子弹会不小心崩进自己的脑瓜子。小女孩在苦苦地用哭腔哀求,男人已经将自己的外褂给脱掉了,他伸手去狠狠地捏小女孩尚未成型的ru*房,他的口水一滴一滴滴在小女孩洁白的颈脖上,他的眼睛已经瞪得血红,他嘴巴里呵出的酒气灼热地喷在小女孩的脸上……
屋门被“哐啷”一下推开了,众人都看到,“大哥”颤颤地依着门框,脸上微微地泛着愠怒的红光。这时候的“大哥”应该是比平时冷若冰霜的“大哥”更为动人,她高嵩的胸脯不安静地一起一伏,她整齐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她的纤细的双手不安地扣着褂衣的下沿儿,她的眼眶里已经有波光在闪动。众人都很尴尬,院子里连刚才的骚动声都没有了,只有男人的狂笑与女孩低低的哀求声。可以看得出,这个男人在“大哥”的心里应该是颇有地位的,因为有人说,在“大哥”的母亲将死时她都没有滴过一滴眼泪。
石才老太说,“将死的人总会不经意地说出一句或几句连他本人都想不到的话,那男人说过‘老子一生也只能来他妈一次了’的话,这或许是他并不愿意说的,能贵为国民党的军官,除了一个女人,他或许还能拥有更多的女人。这是他不经意说出来的,所以也注定他的人生将为期不久了。”
男人是被手枪打碎脑壳死的,没有那一个人会预料这一刻的来临。一颗子弹从男人的后脑勺穿过去,男人愣了一下,接着第二颗子弹掀翻了男人的天灵盖,脑浆与鲜血的混合物黏黏地喷了小女孩一脸,有一颗眼珠子无精打采地耷拉在男人的鼻尖。女孩没有喊叫,当场死去了,她无辜的眼睛里只留下木木的惊恐。坐席的人们在一阵旋风一样的慌乱中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尚未反应过来的“大哥”和男人以及女孩的尸体。男人油渍渍的右手还停留在女孩洁白的ru*房上,另一只手却痉挛地攥着女孩沾满鲜血与脑浆的褂子。
一阵阴风吹过,“大哥”感到很冷,她哆嗦着双手裹了裹已经失去了光彩的崭新嫁衣。一刻之后,“大哥”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全国解放的前五个月,山西解放了,家乡人民提早开始了振奋人心的欢庆。石才老太说,“当有人传说,阎锡山逃出山西了,非常的狼狈,村里霎时间响起了如打枪一样的爆竹声。起初听到爆竹声时,我的父母又以为是战斗打响了,慌慌张张就往地洞里钻,是推门进来的邻居将我们阻止的。那人满脸的红光,像喝了酒一样,他只是说,以后不用再钻地洞了,阎王爷走了。开始父亲并不相信,当听到越来越近的锣鼓声时,他突然蹲下来扯着嗓门大哭起来,父亲当然是高兴的,因为苦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全国解放以后,石才老太家里的房子因为战争而破损不堪,已经有随时倒塌的危险。村里响应全国的号召,没收地主的财产为农民所平分。石才老太家里和几户人家共同分到一宅子四合院,是解放前一个地主住过的。那个时刻,应该是村里人民感到最为幸福的时刻,没有谁会埋怨什么,肚子填饱了,上地干活不会再抱着极大的不心甘,因为粮食种出来是自己的,没有谁再去无条件地夺走。是的,牲口干起活来真够利索的,以前累死累活两天都干不完的活,现在不到一个晌午就轻松干完了。石才老太说,她经常会看到有的人,干活的时候干着干着却突然爬在泥土里大哭起来,除了受过苦的人没有谁会理解那哭声的含义,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酸甜苦辣。
石才老太说从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大哥”了,只是听说“大哥”因为成分问题被戴了高帽子,之后批斗一番被赶进了农民们曾经住过的危房里去居住,只说是“让解放前享了清福的人也去感受一下那时候人民的疾苦”。夜晚睡觉的时候,有些无聊的人会在那些“感受疾苦”人们的窗根突然地燃起一串爆竹,或者是用白布蒙着脑袋推门吓唬他们。有些人忍受不了这些欺辱或喝农药自尽或上吊而死。而“大哥”却始终冷漠地活着。石才老太说,再见到“大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憔悴了,好久没有涂过胭脂水粉的面颊已经变得灰白而干燥。她的头发很脏很凌乱,背也有些驼了。不过她比起村里的其他妇女还是要动人的多,她还是一个漂亮的人。“大哥”在所谓党的改造之下已经很会熟练地使用各种农具以及吆喝牲口。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村里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岁月的大手将战争的伤痕渐渐抚平。因为得到了应该的到的,每个人都很满足,谁也不再去埋怨谁,也不想去埋怨谁。“大哥”一个人孤零零地居住在用自己已经被岁月腐蚀的双手修补起来的旧房子里,看时光的消逝。 “大哥”干农活总是干到天黑的,而在干活的时候似乎也不肯去休息。有人看着心中泛起怜悯便上去劝,不过“大哥”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人的话,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大哥”的态度激怒过人,那些人说,“臭地主婆子,阎王爷走狗,不知道牛什么牛……”“大哥”哆嗦着身子顿一下便又开始干自己的事情,仿佛那话根本不是对自己讲的一样。石才老太说,“其实‘大哥’心里是最痛苦的,村里每个人都知道,她心里插着一把永远都拔不去的刀子……”
“大哥”依旧喜欢自己美丽,依旧幻想着过去最为出彩的自己。每当做完农活以后,她总是坐在镜子前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良久。她还留着过去男人送她的发簪,不过只有夜晚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在头上别一下,过后便又拿下来小心翼翼地藏好。“大哥”在夜晚的时候会突然地痛哭起来,她双手插进头发中揪扯着已经失去光泽的头发,哭得酣畅淋漓。是因为她心上那把永远都拔不去的刀子吧,有人说,或许是又想起她的男人呢?
几年后,“大哥”住进了石才老太一家所住的四合院中,因为“大哥”的房子终于不堪忍受岁月的折磨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晚倒塌了。“大哥”为了寻找男人留下的簪子被掩埋在房子倒塌的废墟中,险些丧命。幸好那晚上没有风声,邻居听到了房子的倒塌把“大哥”及时救出来送入卫生院。只是因为腿部受伤严重,从此以后的“大哥”便有些瘸了。“大哥”从昏迷中醒来以后并没有关心自己的腿,看到完好的簪子,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很少人看过“大哥”的笑,人们说看到她的笑就好像是看到了奇迹一般。
“大哥”出院以后便被安排进了石才老太住的四合院里。关于这个四合院逐渐地就传过一个闹鬼的说法,说是先前那几个死去的地主不甘心被赶出家,仍逗留在四合院里。这或许也是那几户与石才老太一家人同住的人搬出去的原因吧。初时,村委会坚决不让这些人搬出四合院,说是不可以将人民的胜利果实再拱手让给阶级敌人。有些人执意要搬,到处找关系说服村委,有些个人甚至到了给村长下跪的地步。现时已经是新社会,人给人跪的做法是旧社会各不同阶级之间的礼节。村长越发地拒绝那些人便越发地跪着不起,最后村长实在怕人传出什么类似“留恋旧礼节”的闲话便依了这些人。
开始的时候,石才老太的父亲也想过搬出去的问题,只不过苦于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才迟迟没有搬走。石才老太说,她们全家也确实有遇到过古怪事情的时候。有一次,她的母亲半夜里突然大叫着惊醒说,她迷迷糊糊中看到有一个戴着瓜皮帽的黑影子从外屋走进来要掐她的脖子。她的父亲也经常说起,他睡觉的时候总感觉院子里似乎有许多人在窃窃细语,有时候好像有人撞倒了什么东西,有时候好像听到有门栓被推的声音,似乎有人要进屋一样。人们说那院子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大哥”住进四合院以后,日子照样像平常那样悄悄地过。石才老太一家住在正屋,“大哥”住在西屋,虽然这样,但见面仅仅是点个头就算是招呼了,很少有过说话的时候。那时候,石才老太已经是十七八岁花一样的年龄。一次偶然,石才老太的父母下地干活,院子里唯留下石才老太和“大哥”。石才老太正在做一些针线活,“大哥”却从屋里出来主动地找她搭腔。“做活呢?”“大哥”问,她坐在旁边的一张小板凳上。石才老太没有发觉“大哥”坐在自己身边,很是吃了一惊,她用怯怯的眼神看“大哥”。“大哥”笑了一下,很冷地笑了一下。“补褂子,补得挺不错呢……”“大哥”的眼睛落在石才老太手中的褂子上。“嗯,爸爸的褂子破了……”石才老太说,她趁机观察着“大哥”的脸。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岁月的裂痕也遮掩不了这一切,她可以想象她年轻时候的风姿,想象父母曾对她所讲过的那时候孤傲冷漠的“大哥”。
石才老太的眼睛和“大哥”的眼睛碰在一起,石才老太慌慌低下脑袋,她不知所措地搓着双手。“大哥”又笑了,这一次是善意的笑。“姑娘,你多大了?”“十八,过完生日十八……”石才老太回答着“大哥”的问题,她突然觉得,“大哥”的声音很好听,像旧社会少女身上所佩戴的铃铛声一样美丽,不过里面却包含着太多岁月的苦诉。“大哥”沉默了,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亮亮的东西,或许她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石才老太说,仅此而已,她们的谈话仅仅是短短的几句问答,那时候她觉得“大哥”很可怜,很多时候她都想去再和她聊一次天,不过她总是早出晚归,就算是碰上面也只是冷冷的一笑。
因为闹鬼问题,石才老太的父亲经常在考虑另谋几间屋子的问题,只是由于当时正在搞大生产,所以很难找得到门路。那个时候村里不容许有迷信活动,类似神汉,神婆一类的迷信职业全全被取缔。石才老太的父亲被鬼闹烦了想去请个神婆驱驱都有了困难。到处打听才在邻村请来一个已经改行种田的神汉。神汉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为防被抓,法事要在半夜里偷偷做。
次日半晚那神汉真的来了,他的工具是用一个背草的篓子装来的,篓子上面盖了些猪草以做掩饰。到了半夜,那神汉摆开一张八仙桌开始了自己所谓的法事。“大哥”也出来看,她坐在门槛上盯着燃起的烛光。她那被烛光映红的脸上露出冷冷的笑。神汉装神弄鬼的法事直做到天蒙蒙亮,他扛走了石才老太家的一袋小麦。石才老太说,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没有再闹过什么鬼了,或许那些地主的魂魄真的被抓走了呢。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大哥”也曾经有过一段不成体统的恋情,恋情也只是传出来的,没有谁可以证实。而且这段所谓的恋情非常短暂,就像是一把燃火的麦秸。石才老太说,那年秋收的时候,有个很陌生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大哥”的生活中。那天,“大哥”在收割完玉米之后拉着装满玉米的平板车往家走,大概是因为劳累过度,“大哥”在停下来休息的那一瞬间眼睛突然被阳光刺了一下。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仰头看天,或许是看到了很美丽的东西,在晕倒的那一刻,“大哥”脸上出现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
“大哥”就是被这个男人救起来的。男人四十多岁,头发很脏很乱,身着一身已经被撕开许多条口子衣裤。谁都不认识这个男人,包括“大哥”。不过男人的皮肤很白净,不像一个农人,他最终也没有说出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男人把“大哥”送回来便匆匆离去了,只嘱咐石才老太的母亲好好照顾“大哥”——他或许是把石才老太一家看成了“大哥”的家人。第二天,男人又来了,虽然还是那破破烂烂的衣着,不过这次手里还提着类似营养品的东西。“大哥”见到男人以后很惊讶,但眼睛里依旧很冷淡。她把男人让进屋,自己也跟着进去了。他们谈话的声音很低,没有谁能够听清是在谈什么事情。不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男人又起身离去了。
第三天,男人没有再来,第四天也没有来,直到第五天的时候,男人才又出现在四合院的门口。依旧是那又脏又乱的头发,依旧是破破烂烂的着装。再次见到男人的“大哥”眼睛里的冷淡渐渐冰释。不过还是短短的一刻钟男人离去了。
这样的日子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以后男人消失了,消失在茫茫人海,没有再出现过。只是“大哥”还时常地望着男人出现的路口发呆,命运似乎再一次作弄了“大哥”,或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过这个人呢。
男人的消息是半年后传来的,只是传说他被枪毙了。因为什么谁也不知道,只听说是犯了很重的政治错误。听说消息后的“大哥”很少再出来没日没夜地干活。石才老太说,唯她一次听到“大哥”躲在屋里偷偷地哭泣。
很难说这是一段恋情,没有谁可以证实。有人说,或许那个男人只是“大哥”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他也并没有和“大哥”把那所谓的爱恋演绎的轰轰烈烈……
第二年的夏天,刚满二十岁的石才老太订婚了,她要嫁给村里一个村官的儿子。订婚的那天简单却热闹,石才老太特意地邀请了“大哥”。“大哥”并没有拒绝,反常地她拉着石才老太的双手讲了很多话,而眼中也不再有平日里的冷漠。石才老太说,那时候的“大哥”亲切得像一个大姐。“大哥”说,“姑娘嫁一个好男人是一生的幸福,今天权当你一个大姐了,大姐这一生就算是过去了,你才刚刚开始,一定要好好地过……嫁过去以后要常想着家里呀,常来看看大姐也成,在你身上,大姐我看到了许多好东西,如果可以,你以后有了孩子,大姐也可以帮着你带……”“大哥”的眼睛里满是慈祥。那次,石才老太哭了,倚在“大哥”的肩头,真的像是倚在姐姐的肩头。
临出嫁的前一天,“大哥”再一次和石才老太聊天了,这一次她送给石才老太那支她保留多年的簪子。她说,“大姐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出嫁礼物,如果你不嫌弃就收下吧。”石才老太初时想拒绝,可“大哥”执意地将这只簪子塞在石才老太手里。
石才老太说,“那次是我跟‘大哥’的最后一次谈话,她并没有等到我回去娘家,更没有等到我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大哥’走了……”
“大哥”是被悬在梁上的一把镐子砸死的。那天,大哥干完活回来以后收拾农具,突然碰落了悬在梁上的一把镐子。镐刃从“大哥”脑心上钉进去,又从下巴穿出来,红色的,白色的,黏黏稠稠地淌了一地,一双凸出眼眶的眼珠子发出幽幽的紫光。只是“大哥”的脸上却满是人们谁都没有见过的幸福的笑,或许在临死的那瞬间,“大哥”看到了世界上最为美好的事物,或许她和她爱的人真的又聚在一起了。
石才老太说,“其实‘大哥’的魂魄还是曾找过我的,那时候是在睡梦中,我看到了‘大哥’。‘大哥’非常美丽,非常高傲,不过她唯独地对我却慈祥得像个大姐。‘大哥’问我最近过的是否幸福,是否快乐……”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6-2 7:52:2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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