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童年如梦吟

发表于-2008年06月01日 晚上7:57评论-2条

《童年》这首歌,听过很多年,喜欢,却找不到感觉,因为那不是我的童年。我的孩子也很喜欢,每每听到,即便是在大街上她也会驻足聆听,眼睛亮亮的,还会跟着大声地哼唱。我知道,歌里的童年是她的,属于城里的孩子的童年。

而我的童年,在乡下。

我六岁以前好象失了记忆,现在不管怎么样去想,就是想不起来六岁以前的事情。母亲说,我很乖。乖是什么样子的呢?母亲又说,小时候,把我放在一个地方,她上山去打了一背柴火回来,我还很乖地拿着什么东西玩,很专心的样子,见了她也很漠然。还好那个年代,谁家也不缺孩子,人们思想都很单纯,不会想到拿一个孩子去换一些其他东西回来。

后来就上学了,是跟在哥哥后面跑学堂,因为没人带。有一天老师发现,那个一直在教室外面玩泥巴的小女孩,居然能大声地读黑板上的字。于是老师对哥哥说,让你妹妹来上学吧。

从此就进了学校。

农村的孩子,能上学是一件极其高兴的事。在家里要做很多的事,只有在学校的时候,才能单一的只做功课,看书,习字。懂一些文化的人,是很受人尊敬的。

就如我的启蒙老师。

现在想起来,老师也不过就念完小学五年级吧。却带了我们一个村的十几二十个孩子,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每个年级都只几个孩子。一间教室里挤着几个年级的学生,大的,小的,几乎每家都是哥哥带着妹妹,或者姐姐带着弟弟。很热闹,也从来不会因为年幼被人欺负。

老师教我们读《悯农》的诗,“锄苗日当午,汗滴苗下土”。就那样一直读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发现,妹妹的课本上明明写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可是我对于那首诗却永远是“苗”的记忆,只一度认为那是版印的错误。后来长大了,再回乡时见到那个年老的长者,连同幼时那些零碎的记忆一并谅解了他。

有一段时间母亲不见了,带了妹妹离了家。多久,不记得。小时候的日子总是过得漫长,好象一年不止三百六十五天,而是很多很多无休无止的日子重叠在一起。也许不过一年,或是两年。家里没有人再提那一段日子,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就只是一个梦,梦里母亲去了远方,醒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守在我们的身边。岁月在那一段起了一个轻微的折皱,再回头去看,一切如旧时的模样,平平整整。只是在那个折皱的阴影里里,我从一个乖巧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狂野不罡的男孩的模样。

记得那时候偶尔可以看看露天的电影。放电影的哥哥是母亲的姐姐的儿子。来的时候总会给我们家送上两张电影票,那也是很高兴的日子,不过不是很久,不久之后父亲就拒绝了他的好意。我看到那只拿着电影票的手在父亲面前客气了很久,我甚至能嗅到电影票上面的字,印着某年某月某天的油墨散发出来的浓浓香味。长大以后明白了,父亲用一种男人的自尊拒绝了施舍,因为那是母亲家那边的亲戚。

没有电影票的日子,父亲就给我讲他的电影,比如《渡江侦察记》,讲过很多遍,我一直没看过那电影,可是我很清楚里面的每个故事情节;比如《红灯记》,我甚至都可以字正腔圆地来上一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后来讲孙悟空,那时收音机里正在讲述老山前线的战事,我很诧异地问父亲,孙悟空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把他派去老山前线?父亲只是笑,长大一些,自己就明白了,这是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实在没有故事的时候,父亲就点上那盏老式的马灯,细细弱弱的光从里面泄了出来,四围散发着温馨的黄,父亲用窄小空白的纸给我画各种各样的人头像。有一天晚上他说,你画一个给我看看?我不语,有些羞涩,在一本作业本的后面,很快一盏马灯的形象跃然纸上,父亲很惊奇。那是我画的第一幅画,那盏马灯,在大脑里呆了很长时间,我放它出来的时候,它就那么有惟妙惟肖地呈现在父亲的眼前。

父亲忙于农活,不常顾及到我和哥哥,除了按时让我们上学。那一段,是我童年里最快乐的时光。我在春天时爬上很高的大树采摘艳艳的木棉花;四月天的夜里,在麦桔杆搭成的房子里和小伙伴们呆在一起很晚也不肯回家;夏天的时候和一大群野孩子一起水里捞鱼河里摸虾,从高高的河岸边跳下去与男孩子们扎猛子比赛,或是潜到水底,看谁呆得时间长。在初春的夜晚,如果月光如水,我还会和哥哥一起,把两块竹片做一些锯齿状,用火钻往正中扎一个小洞,用细铁丝一拧,自制一把木钳,点了松明火把,提上小竹篓,游荡在村里的水田边上,捉那些趁早春出来产卵的膳鱼,或是在河岸边偷情的青蛙。偶尔还会跑到两三公里以外的发电厂的职工楼里,看那个黑白电视机里上演的关于怎样制作松花蛋的节目,尽管,那时的我连松花蛋是什么都不知道。雨季也是一个好时节,沉寂了整整一冬的山,终于焕发出了它的生机,在大山的怀里,珍藏了一季的野果子陆陆续续地成熟,雨水越来越多的时候,山上的菌子开始出土,在那一望无际的森林里,小孩子是不会迷路的。拔开那些薄薄的松针,大片大片的菌子露了出来,寂静空旷的山林间,响彻着伙伴们欢快的吵闹声。我还知道那一片山什么时候会长出什么菌子,那一片山上会长黑木耳,那一片山会长白木耳;那一片山上长出的橄榄果是最最回甜的。

也会想念母亲。每当坐在老屋前的那棵桃树下的时候,看赶集的人们从村里的小路走过,想着那个象母亲一样装束的女人,为什么不肯到我们家路口的时候拐个弯回来?时间长了,心里就想,还是别回来吧,我好象习惯了过一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是在某一天给父亲盛饭的时候,发现父亲少了饭量。抬头看父亲,苍老了不少,那一年,我十岁。我还不曾长大,父亲就老了,心里有了隐隐的痛。

母亲回来看见我光着脚四处乱窜着实吓了一跳。她开始管教我。只能说管教,因为她错过了教育我的最好时机。我开始过上有母亲的生活,那些没有自由的日子。一开始我还反抗,很多时候换来一阵歇斯底里的训斥,母亲很少出手打我,因为有父亲保护。父亲常常看到母亲就要举手的瞬间抱我起来,或是背上我,我长长的双脚在父亲的腰间荡来荡去,很快我就在压抑的啜泣声里睡了过去。

我开始越来越少地说话,每当母亲数落的时候,用一种淡漠的眼光注视着她,伤心的时候连流泪都是无声的。听得最多的便是她说,这个孩子长大了不会有什么出息的,那么多眼泪。她对我的教育便只是希望我成为一个有礼有节的孩子。比如她说,吃饭不能出声,笑不能大声,出门吃饭一定得大家都放了碗才能站起来等等。

我终于没能成为母亲希望的那种孩子。我见了人就不说话,尽管母亲就在耳边不停地说,这个叫叔叔,那个叫婶婶,我感觉我已经张了嘴,可是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母亲很恼火。再后来只要我不出去乱跑,母亲也就不再管那么多了。我的心开始自由,说话却越来越少,见的人越来越少。见了生人就躲,见了老师同学也会绕开。我活在自已的世界里,看哥哥给我带回来的小小说,在那些空白的书页的角落画我的人头像,在老师的作文课里,用文字描述我的未来。

与此同时,对母亲的逆反也达到了极致。很少和她说话,关于学习,我从来就认为她是什么都不懂的,问我,我只看看她。我带回来一些奖状给父亲,看父亲高高兴兴的把它们贴在墙上,我看到父亲有一种从心底涌起来的喜悦。我只是想证明给母亲看,父亲带大的孩子也一样会有出息。

有一次,我突然得了一种很重的病,发高烧,说胡话。到了晚上,头顶正中冒了一个苞出来,越来越大。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感觉父亲一直牵着我的手。醒过来的时候,我居然看见了流泪的母亲。我抬眼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我想我是不是就快死了。我想起小时候睡在她的腿上让她掏耳朵的情景,我指指我的耳朵,就在她轻揉的挠痒之中沉沉地睡去。

我还是醒了过来,从此背上了一个药罐。童年就在母亲的喝斥声里,混着中草药的味道,在一本本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四大名著中度过。

罗大佑的歌词写得非常好,“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我的童年里,都不能具体到一个清晰可见的身影。转回头去看,只是一个叛逆的孩子,在坎坷的道路上一路跌跌撞撞走来。

多年以后,理解了母亲。只是从来不提童年的事。回老家,看老墙上那些虫迹斑斑的奖状,母亲会絮絮叨叨地讲述起来,父亲只是在一旁笑而不语。我知道,每一次得奖的经历都是父亲讲给母亲的。老屋已经没人住了,他们不舍得将那点辉煌抹去,也许我不回家的日子,他们就一直守着那些安慰,想着我小时候的样子。

绘画也丢了多年,六一节到了,孩子参加画画比赛,涂彩的时候她说,妈妈为什么不画?沉默良久,执笔,画了父母家里的两头老牛,和老屋前那一树的桃花,完稿了,想送给他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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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吴钩
☆ 编辑点评 ☆
吴钩点评:

童年是一首歌,歌中含着难以述说的情感,点滴的往事夹杂着细腻的情感,在叙述中坦露真实。

文章评论共[2]个
竹海-评论

童年,苦与乐的故事,让人怀想和温馨!感动!
  【如梦吟 回复】:记忆是抹不去的,谢谢你来,问好! [2008-6-4 9:46:51]at:2008年06月03日 中午1:20

悲秋道人-评论

悠悠往事,如历历在目,感慨嘘唏。
  【如梦吟 回复】:谢谢大哥,安好! [2008-7-2 21:40:58]at:2008年06月08日 下午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