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时，教我们的老师叫明风，我们叫她明老师或者明风老太婆。明老师是明办老师，30多岁，是我们本村明老头的女儿，明老师教完书后，常常荷着锄头去地里干活，这让她看上去不像一个地道的老师。

明老师叫我们念“a,o,e”。她用教鞭指着黑板上“a”字，说，念时要想像成看医生的样子，尽量把嘴巴张得圆圆的，并且发声要宏亮。明老师边说边念，果然，她把自己的嘴张得仿佛让医生看口腔毛病似的。明老师后来又跟我们说念e的时候，要作出呕吐的样子，要把声音从肚子里发出来。我看着黑板上这些不规不则的字母，心想，这么丑陋还这么难弄，又是毛病又是吐，真是的。

我觉得上课时要装作看医生和呕吐的样子，肯定很滑稽。忍不住轻轻一笑。

“笑笑笑，笑什么？”明老师一拍教鞭，讲台上立即舞起很多胆怯的灰尘。

明老师也教我们数学。数学那时叫算术，就是要把1和2加起来，把5和6加起来，加到后来，把100，200之类的数字都加起来，加到最后，又把这些数减下去，50减28，150减69，看得人眼花绿花。

明老师教得很快，几加几，几减几，话一出口，就要我们报出准确答案，她当我们是神童。

明老师的教鞭也很扎实，是老毛竹的竹根，弹性好，一鞭子打下来，青头皮会起红杠杠，这是班上的朱汉祥亲口告诉我们的，他说，那天，他痛得想哭，后来，咬破嘴唇才忍住的。

不过，明老师的教鞭不会落在女生头上，大概因为她也是女子的缘故吧。

明老师有一次叫我站起来做加减法。本来，这些减法加法我算算很快的，做家庭作业时，甚至不需要借用火柴棒来帮忙。但听见明老师点名叫我，忽然生出一丝紧张来，一紧张，脸便红了，脸一红，更加慌乱，脑子里千军成马奔腾汹涌的样子。

底下，同学都在小声地报着答案，嗡嗡嗡的，真要听个明白，却又听不清晰。明老师抚弄着教鞭，用母狼的眼光盯着我。

我越急，脑子越发地乱，慌慌地报了一个答案，教室里一片哄笑，连汉祥留级坯也在笑我。

“你的眼珠是怎么生的，难道是你娘用乌炭把你画上的”。明老师的唾沫星子在我脸上飞花碎玉，“你有没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数字？真是大眼无光”。

明老师的话让我的头垂得像一棵向日葵。我不知道，为什么乌炭能画人的眼珠子，我更不知道为什么我娘要用乌炭来画我的眼珠。

这问题一直让我想不明白，但我到底不敢问娘这个问题，怕娘要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是，从此，我就得了一个“乌炭”的绰号。同学有谁和我过不去，他们就对着我“乌炭，乌炭”地叫，就连汉祥留级坯也敢这样叫。不论之前我对留级坯是如何的不屑，只要一听人家叫“乌炭”，立马感到自己和汉祥是同一个档次了。

这个绰号让我深深地憎恶那些带尾巴的数字，连同我学生时代的第一个启蒙学年。

直到两年级，黄老师来教我们了，我才摆脱了那个绰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