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原创]爱也苦爱也甜金艮

发表于-2008年06月01日 上午10:04评论-1条

于田和小曼大学毕业后,继续热恋着。他们都是计算机专业。

于田在这座现代化城市的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找到了一份工作,不是很理想。而小曼通过爸爸的努力,进了国有企业,并且在企业机关打字室工作。领导对她很好,主要原因是,领导是她爸爸的哥们。

这桩恋情,小曼的父母并不赞同,甚至是极力地反对。原因是,于田家是农村的,很穷困,并且,父母还是残疾人。尤其是于田没有进入国企,这又是小曼父母强烈反对的又一重要理由。所以,小曼不敢再领于田进自己的家门了。然而,她的确是爱他,并且是深深地爱着他,就象他深爱着她一样。

于田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进小曼的家的时候,他的那颗心,简直要蹦出胸膛了。因为,小曼经过无数次的哀求,爸爸妈妈才勉强同意让于田来家。一进丽都家园高档住宅小区里的小曼父母的宽大而豪华的二百多平方米的复式居室,于田的腿就发软。尤其是小曼的爸爸妈妈在小曼介绍完后,他们用那几乎听不到的“哼”的一声就算打了招呼,然后,审视的目光中充满了鄙视与敌意。

于田在四束刺眼的、鄙视的、没有信任感的、甚至是讨厌的目光中,被审视着,发抖着。致使他的眼神看过了小曼的父母那厉光之后,就再也没勇气和胆量看着他们了,哪怕是他们的脚。他没敢坐在沙发上,只是站在那里。

于田不高大,也不够帅气。一米七二的个头,还有点偏瘦。脸上,那黑土地与平原的风染就的肤色,在校园与城市的几年里,也没有完全消褪。那只很大的鼻子,似乎对空气特别钟爱,那双不大的眼睛有些忧郁。

“就你?……还……”小曼的爸爸肥胖得已经接近臃肿了,并且,下巴上的肥肉形成了三道阶梯似的沟。这个“浩天实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没有把话说完,似乎是表明了自己的修养与嘴下留情。

而董事长的夫人却没这么有涵养了,她叉着腰,一只手几乎戳指到了于田的鼻子尖说:“是啊,就你?……啊呸!哼!你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吗?啊?哼!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啊?哼!”说完,那娇小而有韵致的身材被气得瑟瑟颤抖。那神情中还没有完全消褪的和善,使人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人之初应该是性本善的啊,可是,一旦良好的道德与修养如果不小心地维护和加强、约束与培植——就会被富足与奢侈转化为自负与高傲、盛气凌人、鄙视一切的傲慢与霸道甚至是暴戾与无情的性情。那是任何弱者都感到可怕的,甚至是恐怖的,尤其是地位卑微者和穷困的人。夫人似乎觉得语言还不够狠,没有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愤慨程度,就接着又说:“我就是把小曼剁成肉泥喂狗,也不会让她嫁给你的,哼!啊呸!”这个事业单位的机关女干部,语言的刁毒可是出名的。

“啪!”小曼听着这能杀死人的恶毒语言,看着那能吃人的父母的目光,气得把杯子摔在了地板上,大哭着说:“你们太过分了!不是说好了吗?不允许你们伤害他吗?呜……”

父母把目光移到了女儿身上,想说又不再敢说什么了。

“你们不就是嫌他是农村的吗?贫穷吗?除了这些,他哪点配不上我?我爷爷奶奶不也是农村人吗?”小曼站到了父母与于田的中间,似乎在保护着他。

父母眨巴着眼睛,惊异地看着女儿。是的,他们也知道,女儿算不上美女,她既谈不上漂亮,也不难看,身材也不高,皮肤呢,还算白嫩。但是,神情中流露出的善良与温柔,使她显得的确可爱。

“心肝宝贝,别摔东西了好吗?妈妈是为了你好啊,”夫人柔声细语地对小曼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小曼歇斯底里的狂喊起来,并且捂着耳朵。

小曼的父母上了楼上,因为,他们最怕家里的公主生气。

于田起身要走,被小曼拽住,然后,按在沙发上。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流着泪水,也在吞咽着泪水。小曼看着委屈的他,他脸上泛着被羞辱后而衍生出的痛苦与不敢争辩的愠怒,心疼地把他的脑袋搂在怀里,他们一起哭。

“你个老死鬼,不走还赖着干嘛?啊呸!我看着你就闹心。赶紧走,我自己清净一会儿。啊呸!还不滚蛋?”楼上传来了小曼妈妈的指桑骂槐的尖利的声音。

于田实在呆不下去了,他挣脱小曼,跑了出去。

“我再不回这个家了!”小曼扔给父母这句话,就跑出家,打的士走了。

小曼在同学家住了五天,虽然爸爸妈妈曾经找到她住的地方,但是,同学帮她隐瞒了。

这次与父母的见面就是这样的,不但是失败的,而且是可怕的。尤其是于田,每每想起他们的能致人于死地的语言与目光,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尽管小曼不断地抗争,不断地讲道理甚至是不理爸爸妈妈,她的父母也没改变初衷。甚至是把她的对爱的执着看作是胡闹或者鬼迷心窍。她的妈妈求人给她介绍几个帅气的有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的城市小伙子。可是,她没看一个。她知道她的心是属于于田的,并且,是永远的。爸爸曾经偷偷地去找过于田,提出给于田五万元钱,让他主动提出与小曼分手。可是,于田拒绝了。并且,给小曼的爸爸下跪,求他成全他们。然而,于田得到的是被羞辱的语言和两口唾沫以及摔在脸上的烟蒂。

小曼发觉于田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变得寡言了,眼神更忧郁了。诚然,她当初很喜欢他的眼神的忧郁美,就像智者沉思时候的凝眉与眼皮微闭,流露的目光却是深邃而睿智的。即使是脸上那变换的灰光,也觉得是浮动的智慧与思想。然而,现在看,绝对不是这样的了。她看到了他的疲惫,他的自卑,他的感伤,他的悲戚。她知道他工作很劳累,但是,更知道他的心更累。尤其是受到爸爸妈妈的伤害之后,她在他脸上看到最多的是自卑与迷茫,压抑与忍耐。并且,那种忍耐有点可怕——仿佛像开始冒烟的火山口。原来流露出来的些许霸气,似乎演变成了胆怯。原来的自信像风雨中的柳树,摇摆着。她知道,这其中变化,有很多都是父母的羞辱造成的。

她知道怎么安慰他,做些什么。她对他说,她会爱他一辈子。即使最后父母还不同意,她可以放弃父母的资产,偷偷地与他结婚。她给他买营养品和衣服等,因为她知道他的工资每个月要给家寄五百,偿还上大学欠下的债务。并且,鼓励他,阳光起来,开心起来。为了爱,坚强起来,学会忍耐。

于田经常被她感动,并且哭着。可是,他现在的哭只是流泪,没有声音。并且,抽泣得很厉害。不像以前,哭的时候会喊几声,以释放苦痛。他也经常被感动得笑,因为他知道,小曼还是深深的爱着他。他也为此而增添勇气,与心爱的小曼一起,坚持爱的信念,逐步得到小曼父母的认可。

小曼继续与父母抗争着,她想用时间和他们对她的溺爱改变想法。爸爸比以前说得少了,虽然还没转变态度。可是,妈妈却比以前话多了。无非就是那些重复了万遍的话:我的心肝宝贝啊,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城里的小帅哥有的是,哪个不比于田强?啊?小心肝。他是独生子,农村的,还不是国企职员,他父母还残疾多病,你以后不遭罪吗?啊?等等。

小曼也多次尝试用道理沟通,希望得到爸爸妈妈的认可。可是,小曼说一句,她妈妈就说二十句反驳她。没办法,她只好哭闹,这样的话,父母才罢休。

有一段时间,爸爸妈妈很少提小曼的男朋友于田了,小曼觉得自己的抗争有了效果。果然,有一天,她妈妈笑嘻嘻地对她说:“心肝宝贝,妈妈想单独与于田谈谈,你看行吗?”

“你转变想法了?接纳他了”?小曼惊喜且怀疑的看着妈妈。

“呵呵,心肝宝贝,你总得给我时间吧?啊?嘻嘻”。

“那你不能像上次那样,再伤害他了,你必须答应我”。

“好好好,心肝宝贝,嘻嘻”。

小曼兴高采烈地告诉了于田,说妈妈想单独和他谈话,可能改变想法了。嘱咐他,说话要小心点,嘴甜点。并且关照他,不要害怕,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妈妈已经答应她了,不再伤害他。

他惊异的说不出话来,并且是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最后,小曼说“你傻了?”他才说:“是真的吗?”

晚上五点多,骄阳还在喷火,似乎要燃烧掉这座城市。大街旁的花草树木已经都被晒蔫了,没有一枝一叶坚挺着,那种生命的顽强与执著、向往蓝天的勇气似乎荡然无存。把气馁与无奈都显现出来,并且,渴求也被灰心丧气所代替。即使是撑着遮阳伞的行人,也在灼热的空气中挥汗如雨。任何一滴汗珠落地,都被无情的地面迅速地蒸发,显示着不挽留汗珠片刻的冷酷与无情。娇小的小曼的妈妈打扮得很时尚,穿着一千多元钱的带着发光的金属片的连衣裙,挎着贵重的女士包,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并不豪华气派的一般档次的酒店,然后,订了一个包间,就给于田打电话。他打的士十分钟就到了。进了房间,胆却而礼貌的说:“阿姨好”,然后,夫人就笑盈盈地让坐,可是,小曼的妈妈没坐下的时候,他是不敢落座的。

“喜欢吃什么?”夫人显得和蔼可亲地说。

“阿,阿姨,我,我吃什么都可以。您喜欢什么,我就喜欢吃,吃什么”。于田并不是结巴,但是,在这位夫人面前,他不能不结巴,因为,自从认识她以后,想起她来都感到害怕,别说坐在她对面了。并且,他不敢看阿姨的眼睛,只是偶尔看一下,然后迅速离开,看着餐桌上的茶杯。

夫人点了两个菜,一个是拉皮拌黄瓜丝,一个是红焖鲫鱼。

“今天找你来呢,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在等菜的时候,夫人开始说话了,“你和小曼恋爱已经好几年了,阿姨呢,都了解。你们感情是很好,也真心相爱。但是……”夫人咳簌一下,并且,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就吐了出去,可能是嫌那茶水味道不好吧。

于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提着心听着。一开始的几句话语,他屏住呼吸在听,也很激动,因为他觉得她好像转变想法了。可是,当夫人说一个转折词汇“但是……”的时候,他的心立即就紧缩起来,同时,血液停止流动,也忘记了呼吸。

“但是呢,作为父母呢,为了孩子的前途与幸福,也不能不管。尤其是婚姻大事,看着孩子要面对和承受未来的、已经看得到的苦难,你说,当妈妈的能不管吗?啊?”夫人说到这里拿出一块口香糖,嚼了起来。

“阿阿姨,我,我理解,理解”。他的口发干,可是,连喝一口茶水的胆量也没有,他怕任何一个举动或者声响都会引起阿姨的反感。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听说也很孝顺。那么,你就应该体谅我当妈妈的苦衷。呵呵。我是这样想的”,说到这里,夫人从包里拿出一个报纸包的包,放在了于田的眼前说“:这是六万块钱,你拿着吧。邮回家去,给你爸爸妈妈治病,剩下的还能盖几间好房子。但是,条件是,你明天就要告诉小曼,主动提出分手,不再交往了。可以吗”?

“阿,阿姨,我……”

“你同意了?”咄咄逼人的目光。

“不,不……”怯懦而小声地说。

“啪!”夫人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站了起来。

于田吓得从椅子上一蹦,然后也站了起来,涨红着脸,鼓足了一下勇气说:“阿,阿姨,成全我们吧。我,我们真,真的用心和生命爱爱着对方,你,你放心,我会让小,小曼幸福的,也会孝敬你,你们的,阿姨”。

“啊呸!啊呸!你也不想想?你配吗?啊?再说了,如果你真心爱小曼,你就应该和他分手,给她幸福,让她过上开心的日子。你知道吗?你不是在爱她,是在坑她,害她,毁她!?啊啊呸,你知道吗?”

“阿,阿姨……”

“什么阿姨?啊?我不是你阿姨。你到底和小曼分不分手?啊?”夫人又叉起了腰,似乎要把自己的腰掐断。

“不,不分。阿……”

“好好好,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啊呸!你死心吧,我们是永远也不会让小曼嫁给你的!你没那本事让我宝贝女儿享福,我宁可把她打残废了,在家养着;宁可把她剁了喂猫也不会让她嫁给你!你配吗?啊?啊呸!农村佬,临时工!你要是再纠缠小曼,我就找社会人把你打残废了,你看着!我就不信,整不了你,啊呸!”夫人把口香糖吐了出来,正好粘在于田的脸上。

“阿……”他感觉到心正被刀捅着,一下接一下地捅着。

“阿什么?啊?我不是你阿姨,啊呸!要不然,再给你加两万,给你八万,你看行不行?啊?没见过你这样无赖的人,真是农村人,癞皮狗,啊呸!”

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并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不要钱,阿阿姨,我们真心相爱,我会……”他勉强说出这几个字,因为,心要停止跳动了。

“啊呸!猪有资格爱人吗?啊?你让我想起了厕所里的蛆,碗里的苍蝇,锅里的老鼠,头上的虱子!啊呸!呸!”

“我……我爱她,爱得很深,很真,一直陪伴到老,阿姨”。

“啊呸!呸呸呸!好,你等着,非让你滚蛋不行!去死吧你,蛆虫,苍蝇,啊呸!”夫人的脸已经很惨白了,然后,把钱装回包里,买了单,冲着于田吐了三口吐沫,就走了。可刚出门就又走回来,打了于田两个耳光,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骂到:“你是蠢猪,你是赖皮狗,你是万人恶心的癞蛤蟆,你知道吗?啊呸!”夫人咬牙切齿地骂,致使不小心,把自己的舌头咬出血了。然后,把血沫吐在了于田的脸上,愤恨难平地走了。

于田站在那里,眼泪流着,喉结在蠕动,吞咽着喉咙中苦涩的空气。他的脸肿了,尤其是左脸。

他站了半个多小时,然后,走出了饭店。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就是“农村人”、“蛆虫”、“苍蝇”、“老鼠”、“癞蛤蟆”、“蠢猪”、“癞皮狗”、“残疾父母”等羞辱到极至的词语,他不知道撞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辆躲避他的车尖叫地紧急刹车声音和司机骂他的声音。他来到一家小吃部,要了两个菜和一瓶白酒,看着酒菜,他在发呆。呆坐了很长时间,他才开始喝酒。像喝水一样的喝白酒,还有,流进酒杯里的泪水。他的手机不停地响,是小曼打来的,他不接,并且,把手机关掉。

他喝到了晚上十点多,一瓶白酒喝没了,还要酒,可是,小吃部的矮小黑胖的女老板不再给他酒了,劝他早点回家。可是,他什么也不知道了,两眼发直且通红。他走出了小吃部,一会倒了,瘫在地上;一会又爬起来,跌跌撞撞。不管是人行道还是机动车道,也不管红灯还是绿灯,他摇晃着,跌倒着,爬着,甚至在路上喊叫着打滚。

“砰——啪!”于田被车撞飞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司机为了不破坏现场和救人,给110打完电话,就拦截出租车,可是,没人愿意拉这个鲜血淋淋的伤者。司机好不容易拦住了一辆五十铃轿货车,抱着呼呼冒血的于田,坐在车箱里,把于田送到了医院。

小曼急得要疯了,因为,她找于田已经快五个小时了也没找到,并且手机关机。焦急的她回到了家,继续质问妈妈,都和他说了写什么。可是,妈妈笑呵呵地继续重复那些话说:没说什么,就是谈谈工作与理想,还有爱的程度等等。小曼当然不会相信,因为,他没接电话,并且关机了。她不睡觉,过五分钟就给于田拨打一次电话。她妈妈来到她的房间,被她撵了出去。小曼潸然落泪,那颗心就在嗓子底下,仿佛稍不谨慎,心就会从嘴里跳出来。她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是于田的手机,可是,不是他的声音。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并且很急促:“你是这个手机的主人的朋友吗?”

“是啊,我是他女朋友”,小曼感觉到了不妙,“他在哪?怎么了”?她带着哭腔说。

“哦,是这样的。我是第八医院的医生,你这个朋友被车撞了。不过,你不要紧张害怕,请你立刻通知他的家人,越快越好”。

小曼哭嚎着,从爸爸的包里掏出一沓钱,狠狠地瞪了妈妈两眼就飞奔出去了。小曼拦住一辆的士,她妈妈在后面喊,也拦一辆的士,跟在后面。

当小曼到了医院,得到的消息是:于田经过抢救无效而死亡。

小曼昏死过去了。

然而,小曼还是坚强的,或者说,对于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来说,是尤其地坚强。她协助于田的爸爸(于田的妈妈没来)和亲属料理完后事,她病倒了,并且,一病就是半个月。这些天里,她的耳朵里充塞着妈妈的有点幸灾乐祸的谎言:“心肝宝贝啊,你就别难过拉,这就是天意,就是命。你的命该如此,就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如果他不死的话,我还会同意你们的婚事呢。可是,没办法了,他死了。命中注定你们不是夫妻,你就认命吧,心肝宝贝”。

小曼听着心里真恶心,她在想,也就是亲妈妈,如果是别人,她会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吐她几口!

小曼上班后,很少回家了。她住在一个女同学租住的楼房里。她继续为于田履行着责任,每个月按时汇五百元钱。她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只知道现在要坚持做。偶尔,她会给于田的父母家的邻居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二老的情况。没多久,小曼得知了于田的爸爸——快到中年才得子的瘸腿老人,因为悲伤过度,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只剩下可怜的眼睛不好的还有哮喘病的老太太了。

小曼哭了,虽然没有太多的眼泪。但是,那不是情感的吝啬,而是泪水的枯竭。

冬天来了,这个冬天的雪很勤快也很大。似乎是老天爷在弥补因为夏天的懒惰而少雨的罪过,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大有把城市覆盖与吞没之势。每一场雪过后,都带来咆哮肆虐的刺骨寒风。

这天上午,小曼正和机关人员一起打扫院落里的雪,她的手机响了。

“喂,小曼啊?我是二叔”;

“哦,二叔”;

“你在忙什么?”

“我在打扫雪”。

“你准备一下,我开车去接你”。

“怎么了?二叔”?

“到你那里再和你说”。

不到十五分钟,她二叔开着黑色的本田轿车来了,后面坐着她二婶。然后把小曼叫到车里说:“小曼,你爸爸妈妈……出,出事了”。

“啊?出什么事了?怎么了?”小曼焦急地追问,并瞪着眼睛看着与爸爸很相像但没有爸爸胖的二叔。她二婶安慰着她,让她别着急。同时,擦着自己那中年了也没有皱纹的圆圆的脸上的泪珠。

“你爸爸今天早上开着他的奥迪a6,拉着你的妈妈去天海市办事,由于路滑,在高速公路上与一大货车相撞,当场死亡……”他眼里噙着泪水,说不下去了。

小曼哭着,靠在副驾驶坐椅,任眼泪流泻。她二婶也边哭边安慰她。

处理完爸爸妈妈的后事后,小曼面临一个职业选择的问题。她继承了爸爸妈妈的所有资产与股份。如果她去“浩天实业有限责任公司”任董事长,她舍不得现在的职业,最主要是她觉得自己管理经营公司的能力不够;如果她不去继任,那么,她还是公司的最大股东。董事会决定,公司暂时由副董事长、小曼的二叔全权管理,等待小曼的决断。经过数天的思考,又与二叔协商,小曼决定,让二叔从个人存款中拿出四百万元,她把公司的股份转给二叔一部分,然后,二叔成为公司的最大股东,并接任公司董事长。小曼呢,只挂个董事职务,目前不参与公司的经营管理。董事会一致赞同,并为小曼的开明表示赞赏。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这个春天的始初,就给人一种温情的感觉。虽然雪刚刚消逝,但是,那徐徐的春风却没有冷意,并且还夹带着远处的花草的芬芳,撩抚着渴望再披绿装的草木。这座美丽城市中的高楼与大厦、大街与小巷,都被灿烂的阳光涂抹着,亮白中透着金黄,娇柔妩媚,色彩醉人。

小曼没有忘记于田,她现在还留恋着他,但是,也增添了几许埋怨。因为,无论如何,他不应该喝那么多酒,因为相处这么多年,他是滴酒不沾的。她知道,这一切与语言刁毒的妈妈有关系,甚至是致命的关系。她知道妈妈的厉害,妈妈在单位曾经与一个女人吵架,妈妈漫骂的恶毒语言使得那个女人承受不了了,晚上就吃了安眠药想自杀,虽然没死成。小曼理解于田,为此才更心疼他。她懂得,当一个人像被扒光了衣服似的遭到羞辱后,任何人的心都会疼痛,尤其是那自尊遭到了伤害,会更苦痛。当然,很多人还会更坚强,就象胯下受辱的韩愈。但是,小曼明白,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韩愈,事实上也不会全是的。况且,那种恶毒的伤害,是一般人承受不了的。喝酒解忧,也似乎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喝那么多呢?以至于为此付出了生命?断送了她的爱?

死了的,毕竟是过去了;而活着的,还是在承受。小曼心里一直牵挂一个人,那就是于田的妈妈。通过几次电话,她得知老太太的地包出去了,因为她没有力气种了。每天都很艰难地度日。小曼决定,去乡下看看老人。

经过数次磨难的小曼,学会了坚强与果断。她登上了火车,又转乘汽车,然后又走了几公里路,才找到了于田的老家,一个平原小乡村。

这个乡村的确很穷,不过,树木却很多,也很高。树干的斑痕与枝杈的断痕,以及像驼背老人似的枯树,都显示与显露着这个乡村的悠久与沧桑。尤其那枝杈上新建与丢弃的犹如残垣断壁的乌鸦与喜鹊的窝,也证明了这个淳朴落后的乡村与鸟的和谐相处,也曾有过人与自然的融洽与和美,或者,也在继续着这种美好。整个村子一多半还是土坯房,并且趔趄着,似乎只要一场不大的风,就能把房屋吹倒。村中的土路又窄又脏,车辙有三十多公分深,并且,到处是猪马牛羊、鸡鸭鹅狗的粪便。

经过打听,于田的妈妈家在村南边。因为家家都养狗,并且,小曼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早引起了狗儿们的警觉与狂吠,实则是一曲并不美妙的狗的合唱。天性与本能使得它们狂吠着,在给自己壮胆也在提醒主人。小曼怕狗,所以,她求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引领。

“于婶啊,吐吐,咳咳,你家来人了,吐吐,咳咳”。还没到于家的院子里,这个又胖又黑的并且抽着烟的妇女就喊了起来,是的,是喊叫,因为她的声音粗犷而沙哑,并且,每抽一口烟,就吐两口吐沫,随之是咳簌声。

“大姐,这就是于田的妈妈?”刚走进院子里,小曼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老太太在喂猪,就对那不断咳嗽的妇女说。

“咳咳,是,吐吐”。

“阿姨好,我是于田的女朋友,我叫小曼”。小曼上前自我介绍说,然后,打量着这个木讷的老女人。

这个老太太也就五十多岁。有点佝偻,偏瘦。不间断的哮喘,使得那瘦小的身躯难以承受剧烈的震动。她左眼睛很小,虽然没失明,但是只能看到微弱的影象。右眼睛不小,但是,却有白内障。她的脸不太干净,可能是不太认真洗脸的原因。老太太看着小曼,看了半天,没说一个字,眼泪却出来了。她用衣角的里面擦了一下眼泪,然后说:“闺女,进屋。咳……”因为是哮喘,所以这个咳声很长,并且逐渐减弱。

她们进了屋里,小曼把买的水果放在了炕上。

“妈呀,我家锅里还闷小米饭呢,八成要嘎巴锅了。咳咳,你们聊着,咳咳”,那妇女说完,撒腿就往外跑,刚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对小曼说:“大妹子,咳咳,有空到我家去玩啊,啊?咳咳。我和于婶还是亲戚呢,于婶的舅舅的外甥的媳妇的叔叔的小舅子是我们本家,咳咳,亲戚。我叫韩梅,以后就叫我大梅姐就行,咳咳”。

“呵呵,谢谢你,大梅姐”。小曼笑着目送这个罗嗦而热情的女人,至于说的像锁链似的亲戚关系,小曼是怎么也分不清楚的。

小曼的到来,着实在这个小乡村里引起了轰动。尤其是那快嘴的韩梅,在不到一个小时,就几乎让大家都知道了。她见到人就说:“咳咳,于田的对象长得可漂亮了,那才带劲呢,咳咳。可惜啊,于田没福啊”。很多人来到了于田的妈妈家,都听说过于田与小曼的爱情故事,特意来看看听说中的于田的女朋友。小曼呢,也没感觉到拘谨,谁来了都主动说话,惹得人人都很喜欢她。

她在这里住了两天,那唠叨的大梅姐陪了她两天。那种热情与淳朴,真的让小曼很感动,虽然,她反感大梅的唠叨与呼噜声。老太太很高兴,但是,话语太少,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也不会说什么。当老太太得知小曼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的时候,她抱着小曼哭,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苦命的闺女啊,苦命啊,闺女”,再也说不出什么了。而大梅姐可寂寞不了,也过来抱住小曼和老太太,那哭声,可是惊天动地,整个村子都能听到。她真的替别人哭丧过,并且,赏金还不少呢。老太太很感谢小曼,但是,却说不出来,她用能想到的和能做到的事,尽力接待好小曼。村里人真的善良,觉得小曼的到来,给村里增添了光彩。由于老太太家没什么好吃的,村民们就给送鸡蛋,还有的从大棚里摘下新鲜的菜。小曼也很感动。小曼和老太太说过多次,甚至恳求,要把老人接到城市里,雇个保姆伺候她,可是,老太太把头都快摇晃掉了,说什么也不肯。村里的人呢,支持她去城里的也不多,尤其是敢说实话的大梅。原因很简单,小曼不是老太太的亲人,并且,残疾,有病,邋遢的生活习性也不适合城市生活。

小曼离开村子的时候,很多人流泪了,尤其是于田的妈妈。多半村民都出来送行。大梅张罗着找小拖拉机,把小曼送到了汽车站。

小曼回到了城里,二叔和二婶让她到他们家去住,可是,小曼不去。有时候和女同学在一起住,有时候在家住。无论她在哪里住,都有一种苍凉的感觉:没有温情,没有完整的家。在她的心里,构成一个家的主要因素应该是有父母,有温情。她想爸爸,虽然爸爸没理解与支持过她。她也想妈妈,虽然,妈妈给她造成了伤害。可是,那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孤零零的她。所以,她常常感觉到孤单和寂寞。二婶给她介绍对象,她拒绝了。两个男同学追求她,她也不理睬。其中一个,明显是为了她的财产来的,另一个虽然说没表露出来,但是也有其意。所以,她目前很谨慎,也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她也知道,她的心痛还没愈合,于田的影子随时会出现在她的脑海。

最近一段时间,小曼总去劳务市场,去选保姆。她选中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感觉到很老实很朴实。保姆很勤快,屋子收拾的干净利落。做菜也不错,小曼很喜欢那口味。

她本来想买台轿车,可是,一有这个念头,她就想起了爸爸妈妈的惨死和于田被撞瘪的脑袋以及撞断的双腿,也就立刻打消了念头。她每天坐交通车往返于单位与家,很少与人交往。在家的时候,她与保姆的沟通不多,保姆也不爱说话,多少对主人有点惧怕,也没什么文化知识。有的时候她感觉到极其孤单,心寂寞得要死。她经常给于田的妈妈邻居家打电话,也偶尔找大梅姐,了解于田的妈妈的情况。每次得到的消息,都是老太太不好,还摔过几次。小曼的心很难受。她还在想,要把老太太接到城市来,给她洗个澡,换上新衣服,把病治疗好。然后,让保姆伺候她,陪她唠嗑,老太太应该很幸福的。

小曼找了几次大梅姐,让大梅姐转变想法并且帮助她劝说于田的妈妈。经过几次的交流,大梅同意了她的想法,并且,答应帮助她。

小曼第二次来到了于田妈妈的小乡村,是大梅姐姐接的她。

她们两个人劝说着老太太,尤其是大梅,那张嘴都说出了沫子,可是,老太太还是流着感激的泪摇晃着脑袋,几乎不说什么,就是不同意。小曼急得要哭了,情急之下,小曼扑通的跪在了地上,喊了一声“妈妈!”

老太太不知所措,也瘫坐在地上,抱着小曼说:“傻闺女啊,咳……于婶知道你心眼好,孝顺。可是,咳……婶是残废人,也是要死的人了,到你那里会给你添麻烦的啊,傻闺女。你有这个心婶就知足了,咳……咳……”她的哮喘的确很厉害,咳嗽完之后,嗓子还像拉风匣子似的响着。

“我没妈妈了,你就是我的妈妈了,亲妈妈,我做你的女儿,好吗?妈妈。到城里,我能把你的病治好的,妈妈,”小曼给老太太擦着眼泪说,“妈妈,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大梅是个看不得眼泪与哭声的女人,她也跪在地上哭着求老太太,那张嘴不停地劝说着,很多话语都重复了几遍甚至是几十遍。然后,也抱着她们的头哭。

这个时候,过来了很多人,大多都是妇女。她们也被感动了,流泪了。也有不少人帮助小曼劝说老太太。

于田的妈妈终于答应了,小曼高兴地把妈妈抱起来,放在炕上。然后,跪在地上,庄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地喊了一声:妈妈!

小曼给二叔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说了。二叔很支持她,因为,她太孤独了,尤其是心的孤独。她做这件事情,就是为了能够医治好自己的伤痛,能开心起来。她让二叔把公司的本田奥德赛派来,接她们母女俩,并且要快。二叔立刻答应她,告诉她明天凌晨车出发,中午就能到。

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村长特意安排晚上在老刘家大院摆上十二桌酒席,会喝酒的都要来。为老太太送行,更为小曼的高尚而干杯。

村长还请来了二人转演员,说唱扮舞,直至欢庆到深夜。

据乡亲们说,这是这个乡村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

小曼把妈妈接到了城市,经过手术,她妈妈的白内障眼睛复明了,把老太太高兴的,话语比以前多多了。还去了几家医院看哮喘病,开了那么多的药。小曼还给妈妈精心地挑选衣服,陪着理发,熟悉城市生活。一个肮脏且邋遢的农村老太太,变样了。虽然说没有城市老太太那么精神和有气色,但是,毕竟有了开心与神采。小曼也给保姆买了几件衣服,打扮得也很有气色。尤其是保姆与妈妈的关系,很融洽,并且每天都有笑声。

小曼下班回家后,那份久违的开心灿烂地焕发出来,体验着那种温情。有的时候,她还得到了娇宠,使得她的心又有了幸福与甜美的感觉。

她的妈妈焕发了精神,也开始精明起来。偷偷地和小曼说:“闺女,你把保姆退了吧,多费钱啊。妈妈给你做饭,伺候你。”

小曼呵呵地笑着说:“妈妈,你就别操心了,保姆主要就是伺候您的,只要您活得好,我就开心了”。老太太哪里知道,光存款利息都花不完的。

春天悄悄离去的时候,也是夏日悄悄来临的时候。季节的变换,显得蹑手蹑脚。似乎是在屏住呼吸,做着惊天伟业的事情。也许是物与灵的默契,或者天与人的和谐,都在不惊扰中接续与传递。它们不想用美丽的词汇诠释自己,也不用张扬的举动来引人注目。只想用生灵能看得到的、也能感受到的、更能引起遐想的色彩来证明它的自信与努力。绚丽奇异、妩媚娇羞的花朵,操持着向上信念的小草,和煦的风,甜美的雨,悠然的白云,展示宽广胸怀的蓝天,还有那奂美灿烂的阳光……这一切,都证明了和美的形成与之毋庸置疑的延续。

小曼领着还有些佝偻的妈妈,在这蓝天与白云俯瞰下的花与草、鸟与树、湖与亭阁的广场上散步,这里充满着欢歌笑语,飘荡着美妙的音符。一对对恋人从她们的身旁走过,跑过,跳过,飞过,小曼很自然地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了。她的原则是,首先必须爱她,像于田那样爱着自己。同时,必须接纳和照顾好妈妈,直至用鲜花和微笑,音乐与祝福,把在这个美好的世界里实在实在留不住的妈妈送到天堂。

本文已被编辑[无事梧桐]于2008-6-1 10:31:0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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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无事梧桐点评:

荀孟有“人性恶”与“人性善”的不同观点,左拉的自然主义也涉及到了这个人的本性问题。既有天性也与自然环境有关,二者相辅相成。该小说文笔细腻,生动感人,既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又有美好的理想深喻其中。读后令人深思。

文章评论共[1]个
无事梧桐-评论

希望先生发文之前排好版面,谢谢!
  【金艮 回复】:感谢你,无事梧桐.发文之前我编辑过,就是开头空格问题.,我也点了编辑文章的"文章开头空格",功能键,可是,惭愧,没成功.该如何操作呢?问好朋友,指教. [2008-6-1 14:34:26]
  【无事梧桐 回复】:先生客气了,您是前辈。发稿之后,进入预览箱,查看版面。如不美观,可重新排版。但排完之后会出现段落之间多了空行,需要删除空行。所以编辑排版需费些时间。您多试几次就会了,很简单。 [2008-6-1 21:28:51]at:2008年06月01日 上午1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