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原创]火柴的亮光金艮

发表于-2008年06月01日 早上9:58评论-1条

老吕原来是油城市一个大企业机关的纪检干部,退休后,坚持他的爱好——钓鱼,并且,兴趣越来越大。

黑鱼湖离市区二十多公里,每次去钓鱼,老吕都让最怕他也最感激他的有自己公司的姑爷开车送他,因为这个姑爷比儿子听话。尤其是和女儿搞对象的时候,老伴儿没看好这个姑爷,嫌姑爷个头不高。“电线杆子高,大厦高,那是人吗?会喘气吗?能生儿育女吗?”老吕揶揄老伴儿说,气得老伴儿大叫:“你个老倔驴,说话又臭又硬!”老吕却很喜欢这个姑爷,因为觉得他话语不多,偶尔说几句还很有见地。所以,很赞成和支持女儿与他恋爱。他们结婚后,姑爷表现得更好,体贴关心女儿和他们老两口,比儿子强多了。尤其是对老丈人更好,给他买好烟好酒,虽然,老丈人经常拒绝他的礼物。姑爷也最敬重这个外号叫“老倔驴”的老丈人的性格与为人,刚直不阿,正直讲理。老吕带着渔具和简易帐篷,在黑鱼湖湖边安营扎寨,与几个在钓鱼过程中认识的老头儿成了好朋友。老哥们儿们在一起,经常几天不回家,在帐篷里炖鱼喝酒,谈天说地,也很有乐趣。似乎觉得每个人的晚年在这里度过,是最惬意的生活方式。

晚上六点多,老吕和两个老哥们儿在帐篷里喝了点酒,啃了几穗苞米。那两个人散去后,他简单地收拾一下,然后点一根烟,挺胸背手在黑鱼湖的大坝上溜达。腰板挺立,脚步稳健,显示着似乎从来没低过头的英雄气概,看一切不惊不喜,并且流露着一种看似的冷酷,还有轻蔑一切的神态。那张时刻紧绷的脸,仿佛肌肉已经疲劳和坏死,再不会变换另一种让人心爽神安的表情了。就象一幅色彩斑斓、景物神态迥异的山水画,突然被黑色的焦墨遮盖,再也不会有艳丽与绚美了。

初秋的黑鱼湖是很深沉很美丽的。太阳落下后,把余辉留在西边的天际。残存的光辉把跟随太阳的云朵烧得通红,也许,紧跟太阳的云朵每天也就是为了赢得这一点点的艳美,才不知疲倦地追随着太阳。而当太阳给了云朵美丽的色彩之后,它却在忘记了自我的情况下展示着不属于它的橘红色的奂美。落伍的光辉着附在黑鱼湖周围的芦苇与蒲棒草上,使得墨绿的海洋有了橘红色的艳丽。也许鱼儿也知道催眠的夜马上来临了,还没玩够的鱼儿在水面上跃起又掉下,搅碎了水面上的橘色,给白天最后一个问候,然后,就钻入水底睡觉去了。

老吕发现一个人在湖边的水泥坝墙上坐着,还没等走近那个人,那个人就下去了,顺着湖岸边的护坡往水里走,每向前走一步,身体就少了一截儿,水面一口一口地吞噬着那人,不大一会就剩个小脑袋了。老吕马上奔跑过去,因为他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季节和水的温度很少有人游泳的,尤其在这个快要黑天的晚上,况且,那人并没脱衣服。他立刻意识到,可能是自杀!他快速游到那个人的跟前,把那个人救了上来。

简单地施救后,老吕把轻生者连抱带拽地弄到了他的帐篷里。老吕把自己和那人的衣服脱掉了,他们光着膀子。经过了解,老吕知道了轻生者的基本情况。轻生者是个小伙子,叫田野,高考被一所大学录取后,高兴与愁苦的劲儿还没过去,却检查出了胃癌,这让他的精神彻底地垮了。爸爸妈妈是农民,因为家庭穷困,本来就没钱上大学,又得了胃癌,小伙子就想到了自杀。

可是,听完田野的哭诉,“老倔驴”非但没有进一步劝说,却拉着田野走,边走边说:“走,走!你不想死吗?走啊!”老吕由拉变成了拽,真的使劲拽田野,可是,田野听了这话也使劲的挣。“你还想自杀吗?啊?走,你死去,我陪着你,走!”

田野反倒愣住了,使劲地挣脱着,那双少了很多光彩的小眼睛眨么着,眼泪被惊恐截止,自然也就停止了流淌。

“走!你害怕了?啊?不就死吗?那还不容易?走啊!你不是男子汉啊!小兔崽子!”老吕喊叫着,很多蚊子在他除了裤衩遮盖的部位的身上叮咬着,他却没意识去理会。

田野挣脱了,近一米八的他毕竟比老吕有劲啊。然后,跑回了帐篷里,呜呜地又哭上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吕气喘吁吁地坐在折叠床上,点燃了一根烟。然后对田野说:

“你家在哪住?小兔崽子”。老吕的口头禅,对小一辈的男孩子,他大都毫不客气地叫“小兔崽子”。尤其是儿子的那些男同学,凡是到过他家的,他都这样叫过人家,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并且,基本是说一句话,就带一句口头禅。

“湖,湖坝那边的村子”。田野还在抽泣,并且总有呕吐的感觉。

“你家电话多少?”。

“没有”。

“你邻居家没有电话吗?小兔崽子”

“有,是xxxxxxxx”。

“你个小兔崽子”。

老吕拨打完电话,让邻居转告田野家,说田野晚上不回家了。

田野一直蹲在地上,虽然看不清楚老吕的脸色,却感觉到了气喘声。他有点害怕了,不是刚才未死成的遗憾,也不是水吞没头颅时的恐惧,而是怕这个老头儿。老头儿的举动让他感到意外,尤其是那语气。他觉得活了20年,就没听见过这样的语气,还有那在烟头的火光映照着的脸,可怕,坚定,深沉,刚毅。

“你把蜡烛点上”老吕递过一盒火柴给田野。

田野战战兢兢地划着了火柴,在找蜡烛,可是,老吕却说:“把火柴熄灭了,再划着一根”。

田野照办,又划着一根火柴。

“这帐篷里亮了吗?小兔崽子”。

“亮,亮了”。田野呕吐出几口酸水,并且捂着肚子。

“熄灭了!”老吕命令说,然后站起来说:“这帐篷里还有光吗?”

“没,没了”。

“再划着一根火柴,小兔崽子”。老吕站在了田野的面前说:“这光很微弱,是不是?小兔崽子?”

“是的”。

“但是,它是不是光?啊?”

“是光”。

然后,老吕抢过火柴,在水桶里浸湿,然后递给感觉莫名其妙的田野说:“这样你还能划着吗?”

“不,不能”。

“那好,我累了,也困了,咱们睡觉,你在那张重体海棉上睡”。

田野忐忑不安地躺下了。他根本睡不着,在思考。思考得最多的是,划火柴,看微弱的火光,看火柴杆一点一点的燃尽,想那盒湿漉漉的火柴。这个看似冷酷而有点可怕的老大爷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老吕就拿起鱼杆和鱼篓去钓鱼了。田野也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坐下,两人一句话没说。

三把鱼杆在水边架起,鱼漂在水面上随着小波纹跳跃着。太阳已经大大方方地从地平线升起,把灿烂的金光撒在水面上,微风撩抚着水面,使得太阳从水面铺就过来的阳光颤颤微微,波波粼粼。海鸥在水面上上下翻飞,十有八九无功而返。远处的野鸭子成群地在湖面游泳觅食,不时地惊飞起来。最活跃的应该是鸬鹚,白嘴黑羽毛。一有风吹草动,就撅起屁股,猛然扎进水里。

老吕看着鱼漂,嘴里却唠叨着,都是他在职时的职业用语:“我下的是糖衣炮弹,你贪吗?这是饵?是贪欲!”一条鱼咬钩了,他就慢慢地提杆,嘴里说着:“你咎由自取,谁让你贪了!”然后,把鱼摘下来,放到鱼篓里,继续说道:“活该!你被双规了。限制你自由,拘禁你了”。每次钓鱼他都这样唠叨着,致使他的老哥们儿们叫他“职业病”。

田野在旁边看着,听着,他想笑,因为,他死的心没了,对这个老头产生了兴趣。当然,他还是很怕老头,也不敢笑出声来。这老头太有意思了,有点奇怪,也有种神秘感。老吕突然问田野:“你在哪看的病?”

“我们的乡镇医院”。

“哦,”老吕又钓上一条草根鱼,嘴里还唠叨着:“我让你馋,让你贪,咎由自取,我双规你”,然后把鱼摘了下来扔进鱼篓,点燃一根烟,沉思一会,又对田野说说:“你能把诊断书和大学录取通知书拿来给我看看吗?小兔崽子?”

“行,行,大爷”。

“那你快去拿啊!你个小兔崽子”。

田野的家就在湖的北边,大片的玉米地连接着湖与村屯。村屯被高大密集的杨树包围着,只能在树杈和树叶的缝隙中看到几片红瓦,或者在树梢上看到袅袅炊烟。田野飞快地消失在玉米地里,也飞快地从玉米地返回,把在觅食的小鸟惊得四处飞散。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老吕身边,也不时地有呕吐感,把诊断书和大学录取通知书递了过去。老吕看着,仔细地看着。然后对田野说:“你愿意跟我进城去复查吗?”

“当当然愿意了,大爷。可,可是,我家没没钱啊”。田野并不是口吃,那是因为情感变化造成的。穷困而无助的人,一旦有幸遇到了不敢想也没想到的突如其来的恩赐,大都会产生嗫嗫的语迟,口吃,这是造物主赋予人的最谦卑的感恩品行,一种有缺憾美的品行。田野轻轻地拍打一下老吕的后背,是因为有几个蚊子在叮咬老吕。

“知道你没有,如果有,你能自杀?你个小……咳,咳……”老吕咳簌两下,田野又不失时机地给老吕垂背。老吕掏出了手机,给姑爷打电话,让姑爷来接他回市里。然后,就开始收拾渔具。回到帐篷里,热了点儿大米粥,与田野一起就咸菜吃了起来。吃完了,他让田野帮他撤帐篷,收拾行李和炊具,然后,等待姑爷的到来。

老吕领田野来到了治疗水平最高的市第一医院,用自己的医疗卡挂号,给田野看病。经过检查,做胃镜,医生推翻了乡镇医院那仅仅是怀疑胃癌的诊断,确诊为糜烂性胃溃疡,这可把田野高兴坏了,他原地蹦着高儿高儿,可是忽然停下了,因为,他并没看到吕大爷的微笑,到现在,他也没看到过吕大爷的笑,哪怕是一点点的微笑。他惧怕这个恩人老大爷。

老吕和医生谈论着,问不住院可不可以,医生说,可以不住院,但是,必须开几样药,及时地服用,平时还要注意饮食,不要吃太硬的、不易消化的食物等等嘱咐。开完了药,有一大塑料袋,田野提着,然后跟吕大爷走出医院,上了永远忠诚老丈人的姑爷的车。老吕微闭双眼,似睡非睡。然后问田野:“你什么时候去大学报到?小兔崽子”。

“还,还有六天”。

“哦。这样吧,你报到前,到我家来一趟,我先给你五千块钱去大学报到,然后,我每个月给你六百元钱,直到你大学毕业”。老吕坐在副驾驶座,然后在手扣里拿出纸和笔,写上了自己家所在的区、街、楼号、单元和门牌号以及手机号码,递给了田野。

田野坐在车后排座,听了吕大爷的话之后,他想下跪谢恩,可是,空间太小,跪不下,再说,还在吕大爷的后面。所以,嘴里不停地说谢谢。那留着短发的头,不停地点着,象小鸡啄米。当车到了老吕的家,老吕下车的时候,田野也下了车,“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水泥地上,磕头,那脑门把水泥地砸得咣咣响,引来了不少莫名其妙的目光。

“你站起来!小兔崽子。你是男子汉吗?别他妈的骨头软,你个小兔崽子”。

田野站了起来,惶惶地看着大爷。眼泪哗哗地流着,偶尔还在呕吐着。

“你把小兔崽子送回家,”老吕对姑爷说。然后又对田野说“回家别忘记吃药,听见没有?不要命了你就别吃,小兔崽子”。

过了几天,田野提着青苞米和两只鸡来到了老吕家,老吕也没客气,让田野杀了鸡并且褪毛,然后,老吕把鸡开膛燎毛,剁了炖上;还把冰箱里的香肠拿了出来,切了一盘;弄个糖拌柿子,炒个他最爱吃的尖椒。这一切,做的得心应手。因为,老吕的老伴儿去世几年了,儿子和女儿也都有了各自的家。他就自己伺候自己,麻利干练。菜都好了,摆上,老吕拿出了姑爷给买的一瓶好酒,给田野拿了一罐饮料,他自己倒了二两酒,任何时候,他都只喝二两,这是他的习惯也是自己限定的酒量。饭间,老吕没说几句话,所以,田野也不敢说什么,在忐忑不安中吃完了饭。

收拾完后,老吕拿出五千元钱,递给了田野,然后说:“小兔崽子,你走吧,我要休息一会儿”。田野刚要起身,又被老吕叫住说:“等等,有个最关键的事”,然后,在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包火柴对田野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可能是世界上最便宜的礼物。我想让你记住,一定记住: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划几根火柴,最好在无灯光的晚上,你看着火柴是怎么燃起的,看着火柴微弱的光,看着火柴杆怎样地燃烧,你自己思考去吧,你就会明白很多。你知道我救你的那天晚上为什么让你划火柴的道理了吗”。

“……”田野的确是思考了很多天了,也感悟出来了一些道理,但是,他不敢说出来,怕理解的不透彻而遭到吕大爷的训斥。

可是,老吕看他红着脸,一个字没说出来,就生气了说:“你个小兔崽子,这些天了还没感悟到什么?啊?我最想知道这些,这比什么都重要,你知道吗?啊?小兔崽子?”

“大爷,我不敢说,怕说错了你骂我”。

“说!你个小兔崽子!”

“我……我想是,大爷,你的用心良苦。是,是……”

“别他妈的吞吞吐吐,说得利索点!”

“是!是火柴本身积蓄着很大很大的能量,能毁灭一切的能量,也能照亮世界的能量。那红磷头,就是自信与坚持,一旦有机会,它立刻燃烧,产生火光,产生能量,产生了希望就会铸就辉煌。一根火柴能划破夜空,这光很微弱,但是,谁都不能说它不是光。有光,就有希望。每天都要黑天,但是还有星星。阴天呢,那么,还有穿透乌云的阳光。我知道,乌云是总会在我头顶,但是,我更坚信它总有被光明驱散的时候。就象一根火柴的燃烧,即使火光微弱,也会燃烧黑夜,闪耀光明。这是心灵的火焰,精神之光。而一旦火柴自我毁灭,那将不会产生光明与能量,哪怕是微弱的光能”。田野一口气说完,口语流利,酣畅。

老吕点燃了一根烟,看着田野。看了半天,说:“你走吧,小兔崽子”。然后,轻轻地拍了几下田野的头。

“我走了,大爷。您老要保重身体,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我会用我的优异成绩和良好品行来报答您,报答社会。大爷请放心,只要回来,我就来看您,并且向你汇报一切”。田野说完,庄重地鞠三个躬。

“你走吧,小兔……田野,我要休息一会儿。别忘记了,报到完之后,给我打个电话。也别忘记及时吃药。药没了,给我来电话,我给你寄去,小兔……田野”。

田野开了门走出,关门的时候看一眼恩人吕大爷。他发现,吕大爷笑了,第一次看到大爷笑,虽然不那么明显,不那么灿烂。

本文已被编辑[无事梧桐]于2008-6-1 10:17:1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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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无事梧桐点评:

故事生动感人,寓意深刻,人物个性鲜明,能以景物描写烘托人物内心情感的微妙变化,难得佳作!

文章评论共[1]个
无事梧桐-评论

若是首发,就可以申请精华了。
  【金艮 回复】:问好无事梧桐. [2008-6-1 14:37:48]at:2008年06月01日 上午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