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我们这帮知识青年,在拉运我们的大卡车上,唱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革命歌曲,来到了松嫩盆地的广袤大草原,喊着“大干社会主义”的革命口号,建设油田。每天的生活和工作都是一样的,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早上6点吃饭,7点集合,穿着颜色和式样一样的蓝工作服,高喊革命口号,进入工地。中午11点排队下班、吃饭,下午1点又列队上班。晚上5点列队下班、吃饭,6:30开会学习念报纸,8:30熄灯睡觉。任何一天的第二天,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复制昨天。没有新鲜感,愿望就是不知道有愿望,希冀就是不知道有希冀。虽然我们不是部队官兵,但是,却按部队化管理。
这天是中秋节,基地指挥部稍微改善了一下伙食,增加了一个菜,主食是白面和玉米面两掺的发糕,随便吃,但是,不允许喝酒。指导员外出学习,我们二连的首长就剩下连长了。连长和别的首长喝酒去了,快晚上6:30了还没回来。作为连队文书的我很着急,因为没有得到具体指示:今天晚上6:30学习什么?焦急中,连长回来了,醉熏熏的对我说:“小吴,今天晚上不……不他妈的学习念报纸了,你告诉大……大家,出去随便玩……玩去!我睡觉了,他妈的,喝喝多了。”说完,那黑粗的身躯就倒在了床上,把床压的吱吱响,然后就打起了呼噜。
我给连长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之后,飞也似的跑到各个排,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大家一开始似乎有点不相信,继而兴奋起来。那种情景,就象被关押很久的犯人突然得到释放的消息一样。我似乎成了临时首长,各排排长还有女班班长都问我怎么玩?还能怎么玩呢?除了帐篷就是大草原了。干脆,玩篝火去!
我们象出笼的鸟,一起飞向大草原,跑出去很远,离基地指挥部和我们的囚笼似的帐篷3公里多。因为大草原没有树木,所以大家拣蒿草,有干枯的,还有没干枯的。放在一起,点燃,火不大,烟却很大,升腾缭绕的烟柱,一直飘到月亮的身边,形成一片片棉絮状。大家围在篝火旁,自动的手牵手,男青年链接起来了,9个女青年也链接起来了,于是,就形成了两条人链。可是,男女之间却没连接,不敢手摸手啊。这怎么转啊?大家也都在看着我。我鼓起勇气去找我们连文艺骨干也是女班长的梅枚提议,我说我们两个把两个人链连起来,要不然没法玩啊。她点头同意之后,我们的脸都红了,心速加快,因为,这将是我们活了20多年第一次与异性牵手啊!更何况在这个不允许谈情说爱的禁欲年代!于是,真正的形成一个男女搭配的人圈,我们围着篝火跳了起来,侧走三步,抬一下脚。步伐不一致,更不协调。
其他的男青年们,在人圈外围又围成两个大圈,围篝火转了起来,大喊,大叫,大笑,大闹。由于是蒿草的篝火,燃烧的很快。不用吩咐,却有几个人自愿担当“火夫”。
转着转着,我从大家的眼神中看出有点别扭。丰满的梳着两个辫子的大眼睛梅枚也用疑惑的眼神看我,我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我跑到人圈中间,对大家说:“同志们,今天是中秋节,咱们玩的开心一些。我提议,咱们男女青年分开,穿插着牵手”。然后,梅枚一个一个的拽着忸怩羞涩的女青年,往男青年中间推。可是,男多女少,“狼”多“肉”少啊,无法平均穿插。好不容易“分配”完了,然而,谁也不主动牵手,虽然都很渴望。估计他们都在想一件事情:上个月,一连的周大全与李小花因为谈恋爱,被指导员知道了,大会小会批判,然后给予处分并遣返原籍。
梅枚不知道怎么那么大胆,强行的把男女青年的手放在一起,可是,当她离开的时候,又分开了。最后,在她反复的周旋下,男女之间才勉强的连在了一起。不过,有手尖捏手尖的,有的不敢触摸皮肤而只拽着袖口的。有的手尖刚接触,就象产生了强大电流一样,迅速的分开了。勉强牵着手的,谁也不敢看谁,腿也不太灵活了,转着转着就摔倒了。
我觉得还没达到气氛,就建议梅枚唱歌。她相对大方的走到中间,唱了起来:
北京有个金太阳
金太阳
照的大地亮堂堂
亮堂堂
……
瘦小的外号叫“茄子”的曲歌,也串到篝火旁,吹起口琴给她伴奏;外号叫“电线杆子”的李立把小提琴也带来了,同时伴奏。气氛似乎上来了。
看着大喊大叫并转圈的青年们,感觉到了久违的开心。青年们继续往火堆里投柴,就象投进去无数颗心。燃烧的是心,火光是殷红的血。血光映照一张张脸,每双眼睛都闪烁着异样的光,并且是一窜一窜的、不断升腾的光。虽然显得很微弱,但是,似乎显示着一种难以扑灭的力量。有几个男青年趴在篝火旁,两眼看着篝火大喊着:啊······啊……啊……不知道想说什么,或者不敢说什么,仰或也不会说什么。大概就是一种内心的宣泄和残存野性的释放吧。他们哭了,眼泪带着火光,不断的下落。我的心也好难受,我走出人圈,点燃一枝烟。
刚才站在篝火旁,有一种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感觉,晚上的温度毕竟已经下降到5、6度了。今天的月亮真圆啊,也格外的亮。它巡视着太阳交给它的世界,偶尔,也会感觉到它在悠闲中精神走神。因为,它匆忙的扯过一片云,想遮住自己的明眸,可是,它却在云缝中偷窥草原上的这份浪漫。哦,原来,男女青年们已经忘记了羞涩和“戒律”;手,都在紧紧的牵着。喊声更大,笑声更美,同时,嘤嘤的哭声也是那么凄凉。
这个时候,几个“伙夫”用草和败花残絮编织了9个花环,给9个女青年戴上,女青年们象公主一样快乐,脸上都泛起了红晕。无疑,这又是一个高[chao],并且激发了他们(它们)情绪和胆量,有的主动变换位置,去和女青年牵手,并且握的很紧。牵手最多的就是短粗胖的杨杨了,他的外号叫“小胖猪”,就因为这次活动,他立刻得了一个新外号,叫“骚神”。
“傻大个”张来竟然在很凉很凉的水泡子里狂跑起来,边跑边喊,搅碎了水面的月光。也许这种野性释放很刺激,又有几个也到水泡里去跑了。还有几个男青年,倒在了草地上打滚,边滚边大叫:啊……啊……滚碎了草上的月光,滚碎了身上的月色,可是,美丽的月亮依然赐予其银光。我正看着这帮“驴马”打滚呢,那边却打起来了。我过去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高大英俊的大雨把“骚神”揍了,说是“骚神”牵手的时候攥燕燕的手攥的太紧了,他太骚了,该揍。“骚神”的鼻子出血了,但是,没哭,还嘻嘻的笑。似乎让人觉得,多摸几个女青年的手挨打也值得。大雨看“骚神”那得意的样子,还要揍他。我制止他不要胡来,当心受处分。
一排长找我来了,说9点多了,回去吧。我觉得也差不多了,就让大家熄火·没人愿意把火扑灭,都在极不情愿的拍打火苗。也奇怪了,让它燃烧吧,它并不痛快的燃烧自己;扑灭它吧,它还奋力燃烧。残留的火星在拍打中跳跃着继续燃烧,就是不愿闭上明亮的眼睛,看它那想照亮夜空的神情与执着,真的无法下手了。我们是否太残酷了?无情的拍打。就好象被暴君痛打的无辜,茫然的在痛苦中挣扎,似乎没有渴求,因为渴求已经没有意义,只是挣扎,奋力的挣扎。重新燃起的火苗,似乎散射着一种不解与仇恨,更感觉到了咬牙切齿的声响。最后一点火星,在残忍的施暴中,悲怜的闭上了眼睛,翻滚一下心还没有死去的身躯,抽搐着。对于火来说,燃烧着就意味着生存,熄灭就是死亡。我们恋恋不舍的离去,很多人边走边回头看,并且驻足的凝视。仿佛篝火还在燃烧,并且愈烧愈烈。橘红色的火苗扭着一股力量,不断的升腾,火苗一直烧燎到了月亮。而月亮,却在大火中神情自若的锤炼自己。不大一会,火光中出现了两个星体:一个是通红明亮的太阳,一个是洁白无暇的月亮。翻飞过程中,又变成了凤与凰,在蓝天下比翼双飞……
很多人是倒退着走回去的,脚步是那样的迟缓。
第二天早上上班,连长安排完工作后回到连部,让我到各排去检查内务。我先去了一排,宿舍今天值班的是“傻大个”。他看到我来了,就悄悄的对我说:哎,昨天晚上“骚神”和“电线杆子”“跑马”了,哈哈。真的,不信你看。
他领着我看他们的床单,呀,真是!有一片“浪水”的污渍。
看到这种情景,我的脸唰一下白了。“傻大个”看出来了,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怎么啊。
然后,我快速离开宿舍,回到连部,还好,连长走了。我把床单拿下来,放在盆里用水泡上,挪到床下。心理却忐忑不安:连长可是结过婚的人啊,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
指导员回来之后,不到三天,连长和三个排长以及女子班班长全部免职,我呢,也被下放到二排。我们的集体罪名是:无组织无纪律,缺乏世界观改造,喜欢资本主义生活方式。并且,连长还受到党内警告处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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