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遥祭乡间大娘菡淤

发表于-2008年05月31日 下午4:15评论-2条

出赣州古城,北去二十公里,东距千里赣江五箭之地,便是我的故乡。故乡往西,是当年蒋经国任赣州专员时,在酷暑里忙中偷闲带了章亚若小住过的菩堤山;东面,是当年江西省主[xi]方天的出生地;在我家住房后面隔一座山,是戚继光的祖籍戚氏宗祠。然而,故乡让我梦绕魂牵的不是这些名人,也并不是这些名人的遗迹,在我心头荡漾的,是一位邻居大娘。

我差不多是吃着大娘的东西长大的。那时的乡下,一年能吃上几顿大米饭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至于大娘家,她上有我的堂爷,下有两男一女,加上我的堂伯,一家六口,就两个劳力,日子也并不比我家好多少。但是,大娘总能为我们变出许多吃的来,南瓜子、豆子、花生和红薯干什么的,还有野菜一类,春天的山上小竹笋、夏天的马齿苋、秋天的野萝卜、冬天的野山薯等,只要经过大娘的手,或拌上粉薯或和上芋头糊,在锅里走一遍,就是一顿美餐。

在大娘的操持下,我们两家小把戏的肚子,吃的亏就是比人家少。难怪我的堂爷逢人会说:一人有福,带给全屋。说起我的堂爷,在那个年头,竟能活到九十高龄!这个奇迹也多半是大娘给创造的。我堂爷就是在临死的时候,大娘还坐在床前给大爷喂着白米粥,大娘正喂着,我堂爷的笑还挂在脸上,就坐逝而去。

到了稍大一点的时候,大娘就常常分了班次,带了她自己的孩子和我去赶街。轮上赶街的机会,真赛了过年。我们不但能在街头见上世面,更能吃上大娘用土特产换来的钱为我们买来的零吃。特别是有一回,我们在回家的途中,大娘捡到了一毛钱。我发现,手捧着这一毛钱的大娘,原来长得是这样有风韵。大娘说:“再垫两分钱,我们就可以吃上一碗清汤了!”我们就真的返回街上,娘儿两十分童趣地共吃了一碗清汤!

在我上了小学以后,我才知道,我们两家虽然共姓,却是八辈子也攀不上来的家庭。

我家是村子里的地主,土改的时候,堂爷带着一家人从外地迁来,穷得叮当响,共[chan*]党就把我家的房子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大娘家。我的堂爷在来我们村之前,由于养不起孩子,竟还把一个老二过继给了万安县的一户本姓人家。这个过继了的二伯,在多年以后的八十年代初期,我见着了他。那次,二伯是坐着一辆小汽车来的,这辆小汽车是二伯的女婿也就是我的堂姐夫的,我的堂姐夫姓潘,当时正在万安县县委组织部当部长。听二伯说,我大娘的勤俭贤孝,早从我们赣县传给了万安县城。我堂姐夫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指派司机带了他的岳父我的二伯来接大娘去逛万安县城和万安水电站。当时,我正在镇子里上高中,没有见着那个风光的场面。倒是听说,大娘在万安县城只住了一个夜晚,就赶回来了。我大娘说,我堂姐夫家每到夜晚都人来人往,但很分等级,没有家的氛围,没有亲人的感觉,让人压抑,不好呆,就立马回到了村子。

在我到了十三岁以后,和大娘见面的机会就很少很少的了,一是我在外面上学,二是大娘家在村子的另一个地方做了新房子,从我家的老屋搬走了。

不过,关于大娘的信息,我还是经常掌握着。到了八十年代,大娘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干部,随夫进了城;两个儿子都出去打工了,并且都有了一些钱,在外面成了小气候;家中的房子又翻了一次新,盖的是钢筋水泥的;大娘不但闲起来了养老,儿女们还赛着劲儿往家里寄钱。不幸的是,大娘的丈夫我的大伯,在八十年代初就英年早逝,没能和大娘一起共享儿孙福。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为大娘感到心安。

我再一次见到大娘的时候,是在二00三年的春天,那天,我随了县人大的一个调查组,到我的家乡进行一次农村食品药品安全调查。这次,我见到的大娘已经中风,只能靠别人搀扶着进出,成天坐在门口晒太阳。由于太娘的儿女都在外有事业,服侍大娘的是大娘的儿女们雇来的佣人。

大娘当年的风采已了无踪影,完全一副病入膏盲的样子,口水已经挂在嘴角的两边,眼皮似乎再也无力掀起。我心里一酸,问候道:“大娘,您老还记得我吗?”

大娘出乎意料地扬起下巴说:“记得记得,是黑子呀!村子里出去的人,只要回来一开嘴巴,我就能认出来。你们的声音,我都存在耳朵里。”我心里一阵激动,就讨了一张百元钞递了过去:“大娘,我没带什么,就您选着买些吃的吧!”

未料想,大娘低首无语,两只颤抖的手死命摆动。服侍她的佣人说:“大娘越来越不喜欢钱了,儿女们寄来的钱,她从不过手、不过问、也不花,都由我存起来!”

我一下子不知所措。片刻,才发现随我来的一位女同事带了几只解渴的苹果,我就要了一只过来。说:“大娘,吃个苹果么?”大娘忽又来了精神,甚至连眼皮也抬了起来。我小心地削了苹果,再小心地把苹果送向大娘的嘴边,同时,将大娘一缕斜挂在额的白发撩起。大娘刚刚咬了一口,就嚎哭起来,片刻,浑浊的泪水布满了皱纹纵横交措的老脸!

我想,我是能理解大娘的嚎哭的……

今年的清明节,我再次回到故乡,却只能到坟上去见大娘了。大娘已于去年夏天去世,享年69岁。据说,大娘的儿女们都从百忙之中开了车子赶了回来,丧事办得很是隆重。村子里的人说,这个场面,不要说见,听也很少听过。

在大娘的墓前,我伫立良久。岁了时尽,都是同一个归宿。如我的乡间大娘,世间还有多少?我们该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记住一个未亡人?到了墓中,我们的这份惦记,又有多少意义?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菡淤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释藤 | 荐/释藤推荐:
☆ 编辑点评 ☆
释藤点评:

   非常温暖和朴实的一位大娘,相信她的善良和情谊一定给你留下非常深刻的记忆的,虽然她已经走了,但是相信在天堂的她一定可以幸福的快乐的!

文章评论共[2]个
释藤-评论

问好朋友,期待你更多精彩的作品哦at:2008年06月01日 中午12:15

释藤-评论

原来我在前不久就审核过你的文章,呵呵确实是真情流露呢!问好了
  【菡淤 回复】:感谢释藤编辑对我的鼓励,连推荐了我几篇文字! [2008-6-11 15:29:32]
  【菡淤 回复】:感谢释藤编辑对我的鼓励,连推荐了我几篇文字! [2008-6-11 15:29:50]
  【释藤 回复】:呵呵互相进步吧! [2008-6-11 16:05:03]at:2008年06月11日 中午1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