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几乎提不起我的双脚,饥渴和疲倦将我折磨得毫无生气。我强忍着,继续往前走。但我的精神状态已经无法支撑下去,我眼前一片模糊。
前方,一群人影恍恍惚惚地旋转。我努力睁大眼睛,可依旧无济于事,耳中传来男男女女吵闹的声音。我无法再多思考,眼前一暗,失去知觉。
我在密密麻麻,长满紫色花朵的灌木林里行走,四周异常冰冷,一些野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耳中。我用力捂着耳朵,想逃避这些怪叫声,抬起头,望不到一丝阳光。我不得不大声呼救,直到我的喉咙撕裂,才有人将我从那个黑暗的鬼地方拉出来。
炽热刺眼的白色吊灯在我眼前晃晃荡荡,旁边又传来嘈杂的声音。
我恢复了些体力,开始打量我身边的人,说话是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她将染色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头发上撒满了亮晶晶的彩粉,额前大半的刘海用夸张的黑色发夹夹在耳后。她涂了灰色的阴影,将眼睛渲染的格外得大,嘴巴小巧,整个耳朵挂满银色的铁环。神态与举止显得大大咧咧,即便这样,十足小太妹的造型却不使我反感。
“你醒了,刚才准是做了个夸张恐怖的噩梦,是不是?”她咯咯地笑,一脸的天真无邪。“你还大叫着救命。”
“是的,我做了个噩梦。”我如实回答。
“你怎么会昏倒在巷子里?是我们将你抬回来。”她指了指她旁边几个大男生,他们用一种无所谓的眼神望了我一眼。眼前的女孩仍肆无忌惮地大笑。
“那么,你们救了我,最好现在能给我些吃的,我快饿得又要昏死过去,你们必须做好事到底。”
“我去给你准备速食,但你吃完得回答我的问题。”她说。
“没有任何问题。”
……
(二)
等我的精神状态和体力都恢复过来,我盘腿坐在床中间,尽量完整客气地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你多大?”
“18岁。”
“我也是,告诉我你怎么会在那个又脏又暗的巷子里昏倒?”
“我又渴又饿又累。”
“为什么会这样?”
“我离家出走,什么也没带,身无分文,落魄这个样子。”
“啊,那是我们救了你,不然你会死在那里,或许还会被那些大大的耗子蟑螂蚂蚁吃个精光。”
“我十分感谢。”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必要的时候,你得还给我。”
“是的,如果有那个必要,我讨厌拖欠别人。”
“这太好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你的家?”
“我的爸爸是个暴君,他爱赌钱也爱喝酒,他总是泄气的时候用他的鞭子对付我,我浑身都是伤。”
“那你的妈妈不管这些吗?”
“她是个妓女,六年前就被人打死了。”
“我比你幸运多了。”
“我现在已经摆脱那些,不是吗?”
“那么,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我们都是学生,那点零花钱还得自己找乐子,可养不起你这么大活人,而且你吃得挺多。”
“我会想法子养活自己。”
“这样最好,好了,我得回家了。这里是我们乐队的地下室,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方便面和水都在那张桌子上,你想离开时,就可以走。”
“我会的。”
我目送他们离开,从身下那张凌乱的床上爬下来,在这个封闭阴暗的地下室来回走动。之后,我又睡到那张床上,醒来后,啃干的泡面喝了半罐可乐。我顺便将桌子上的三百块揣在口袋里,找来纸和笔,写上借据,就离开了这里。
(三)
上面我已经提到我的母亲是个妓女,而我生性流着她的血和风骚。我早已在我所生活的天地里,看清了现实的残酷和肮脏。
十几年来,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小社会里。那里的房屋很矮,有七七八八的巷子。傍晚有一群妇女,肚子上的肉将衣服撑出奇怪的形状,像个突兀恶心的虫子拱着身体在蠕动。
她们对过往的男人抛眉眼,嬉笑地谈价钱,其实她们低贱的要命。而我的母亲,胜过这些老女人,她有妖娆的身段,漂亮的脸蛋,她与不同的男人风情万种。直到最后怀着我嫁给了那个暴君,她婚后的日子要凄凉的多,她成了暴君兽性大发时的对象。她逃脱不了骨子里的放荡,与行行色色的男人有染,这些能多多少少获得一些钱财和首饰,她乐此不疲。
我在这个怪圈子里成长,沉默望着这一切。
这个风骚的妓女最后迷恋上一个有钱的男人,她深陷不能自拔,抛弃我与暴君投入那个男人的怀里。没过半年,有人发现她死在巷子里,双腿已经被打断,头发凌乱,整张脸肿得像个茄子。
有人猜测她是被那个男人的妻子叫打手打死的,死之前,明显被人强j*过。
我冷漠地望着那早已面目全非的脸,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头也不回。
这个妓女死后,我与暴君过着非人类的生活,我时常顶撞他,也因此不断挨打。他咧着嘴,指着我吼,我不过是个贱货生下的小b*子。
我总是跑到门边,大声骂他是个没人要的丑八怪。然后转身逃跑,屋里发出霹雳啪啦的响声,我为这场胜利一战得意许久。
多日前,暴君租了黄色碟片躲在屋子里自慰,我不慎闯入进去。他红着眼盯住我,我必须申明,我已经长到18岁,我发育良好,继承了母亲一切优点。这个暴君突然发现这些,他召唤我过去,强制性将我压在他身下。
我咬破他的嘴唇,推开他的身体,拼了命往外跑。我就这么沿着这个巷子不断奔跑,之前,我也这么逃跑过,我总是会在一半的路程折回,我恐惧这外面的世界,我害怕任何未知的灾难。但这次我义无返顾逃了出去。
我终于成功逃走,甩开了暴君,将自己从那个肮脏的圈子里拉了出来。
我行走了两天,没有进食喝水,也没有找到一处休息的场所。我就这样发了疯没有目的往前逃。
最后因为疲倦和饥渴昏倒在巷口。
(四)
我站在五颜六色的路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穿过这个马路,是一家大型夜总会。我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走进去,里面不同的人用希奇的眼光打量我。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女人接待了我,她将我拉进洗手间,微笑地望着我。将我推到镜子前,我高傲仰起头,望着镜子中自己狼狈的模样,衣服破旧落伍,皮肤粗糙。但我仍是自信对视自己。
“很好。”她开口说话,同样望着我镜中的自己。“说说看,你来这里需要做些什么?”
“赚钱,养活自己。”我坚定地回答。
“可以同意任何要求?”
“我在这里打杂,不会陪那些臭男人上床。”我咬牙切齿。
“交下两百块的押金,梳洗打扮下,明天过来上班。”
(五)
我回到了那间地下室,我没有任何歇息的地方,那是唯一可以暂住的地方。
这次,那个女孩与身边几个男生在打电动游戏。抬头望到我,一副惊喜的样子。她丢下手中的游戏,向我奔来。
“你去哪了?”
“找法子养活自己。”
“你做到了吗?”
“是。”
“太好了,这是你的借据,我收着,你赚了钱得双倍还我。”
“你得帮我,我需要打扮自己,我没有任何化妆品。”
“我有。”
她从背包里哗啦啦倒出一堆化妆品。
我穿上她的短裙和黑色吊带衫,她坐在我对面,细心为我画眉,眼线,涂亮晶晶的眼影,将睫毛刷得又长又翘。
“我能向你提些问题吗?”我说。
“当然。”
“你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哦,我有个有钱的老爸,他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的工作吃掉了,他总是飞来飞去,很少能安静见他在家里多呆会儿。我的妈妈也死了。”
“你是个没人管的孩子。”
“在没遇见你之前,我总把自己想得多可怜多可悲。可知道你的身世后,说实在,我有点幸灾乐祸。”她又咯咯地笑,笑的没心没肺。
“这是你的本性,不过我要感谢你救了我。”
“我只希望你不是个扫把星,给我带来麻烦。”
“我确保不会。”
她心满意足的望着我,啧啧,不停地称赞。过后,一个男人背着吉他走过来,他盯住我。我眼前的女孩就跳过去,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兴奋的叫个不停,像只烦人的乌鸦。
他们离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躺到床上,等着天黑。
没有过多久,这个男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剃的是小平头,胳膊上有麒麟的纹身。一张脸,轮廓格外明朗。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我跟前。
“嗨,我叫路付。”他伸出手过来。
“晓曼。”我简略地回应他,并没有去握那只修长艺术家的手。
他就坐在我床边,不时拨动下琴弦,哼着歌。我捂着耳朵,不去听这些刺耳的噪声。
(六)
我在那家夜总会正式上班,给客人端送酒水,我机械地跑来跑去,偶尔收到客人的小费也被那个老女人没收。
身旁的女子,打扮妩媚,笑声动听,她们穿梭在不同男人的怀里。胸口上塞满大把大把的钞票,总有那些人嘲笑我的高洁。
在一个大包间里,我送上果盘,一个中年客人突然将那只丑陋的大手覆盖到我的胸部,我猛然一惊,迅速打开那只手。他颇为恼火,强迫我陪他喝酒,那只手又欺上来,我不甘示弱一巴掌甩在他肥厚的大脸上。他愣了愣,那张脸一颤一颤,一副受到奇耻大辱的样子。他伸出手揪住我的头发朝茶几上用力撞去,我捂着满脸是血的额头,笑声和骂声混杂在一起,我脑袋似乎要裂开。
我记不清,某个身穿西装,体态健壮的男人从另一个座位向我走来,他将我抱起,走出包房。我咬咬牙吐出几个字,我不是妓女。他轻笑。
他大致向那个女人说清了情况,她诅咒我几句,他留下大量的钱给她,她笑嘻嘻同意他将我带走。
我浑身已使不出任何力气,我又一次声明,我不是妓女。
他将我带到一栋别墅,请来医生帮我清洗包扎伤口。我实在是太怀疑这个男人的用心,我确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在这个高级别墅里呆了整整两个星期,我的伤已经好转起来。我穿着宽大空荡的白色衬衫从卧室走到客厅,从客厅再荡到阳台。他常过来看我,也不要求我做些什么,他坐在我的对面,点上一支烟,他就那样安静深沉地望着我,不发一言,那眼神中像是追寻某个熟悉的影子,或者是在回味某个场景。
他身体每处都散发一种古龙水的香味。眼角有掩藏不住的皱纹,我断定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英俊的男人,他的鼻子,眼睛,嘴唇,像是艺术家雕刻出的完美艺术品。
我说,我要离开这里。
他说,你的伤痊愈了,就可以离开。
我跑回房间,换上自己的衣服,像一阵风一样的迅速。我坐上他的车,告诉他地下室大致的地址。之后,我不再说任何一句感激的话,
下车后,我望着他将车开车。转过身,那个小太妹正从地下室走出来,她神经质地盯住那辆即将消失的车,又转过头,研究我脸部的表情,我耸耸肩,没有做解释。我从她身边走过,她对着前方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而我却没有精力去探讨这些。
(七)
那次之后,我经常在那家夜总会遇见那个中年男人,他与一群商人在包房里喝酒,找漂亮的小姐消遣。他望着我,总透露出一份意味深长。在这个复杂纵色的场所,他时不时出面保护我。我仍不去感激他,继续做自己卑微的事。
深夜,我坐上他的车。他不动声色将车偏离繁华的都市,沿着平坦的小路与城市背道而驰。我不惊恐也不询问,眼睛直视前方,车继续行驶,上了坡,我由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无边的大海。
“你会喜欢这些,你是个崇尚自由的孩子。”他将车停在一旁,怜惜地说。
“是的,我喜欢这些。”
黑色的天空,安静的沙滩,波涛汹涌的大海。踩在柔软的沙子上,迎面朝着风的方向,长发在空中肆意的飞舞。
他微笑地望着我不语。
重新坐到车厢里,察觉出浓重的呼吸在车厢里沸腾。他扳过我的脸,对着他。他的眼里有一团火,我正看到自己在里面燃烧。我凑近那团燃烧的瞳仁,他将我的下巴抬高,柔软的嘴唇压了上来。我们就在这个狭小拥挤的车厢里,彼此点燃对方,浑身炽热。他的手穿过我的裙摆,用他的舌尖一点一点解开我胸前的纽扣,我顺势跨坐到他的腿上,完完整整将我的第一次交给眼前的男人。
……
(八)
到了地下室,我拉开车门,我说,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
“这可办不到,小朋友。”
他轻轻地笑,一溜烟的行驶到路面,在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我转过身,右脸被狠狠挨了一巴掌,我回过神,打我耳光的正是小太妹。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她上前揪住我的头发,继续甩我耳光。我没有反抗,直到她打累了,将我按到墙壁上,大声地骂我是个妓女,b*子。
“你打够了吗?凭什么?”我冷静的出奇。
“凭刚刚那个男人是我的爸爸。”她大吼,之后蹲下声,痛哭起来。
“我没错。”我将乱糟糟的头发夹在耳后。
“你和你妈妈一样下贱。”她大笑着,推开我,越跑越快。
这时,另一只手搭到我的肩上,我回过头,路付正用轻视的眼光注视我。我将那只手甩开,朝地下室走去。他又一次搭上来,我再次用力打开。
他将我推到那张凌乱的床上,扔掉手上的吉他,霸道地吻我的唇。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依旧躲不开,他气喘吁吁地嘲笑我,你是个妓女而已,我给你钱。我愤恨地咬住他的肩膀,屈辱的眼泪一次一次落下来。
当他正准备进入我的身体,那把吉他愤恨地砸在他的背部。他凄惨地大叫,翻过身在一旁痛苦地呻吟。小太妹浑身都在哆嗦。我将被单拉扯过来,遮住自己隐私的地方。她继续大笑,笑得眼泪滚落下来。
她瘫痪地坐在地板上,颤抖着,我走过去拥抱她现在可怜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鸟。
“你知道吗?晓曼,我的妈妈为什么会死?你一定不知道吧,六年前,我的爸爸和一个妓女有染,那个妓女最后威逼他离婚来娶她。那个妓女一定是疯了,我的爸爸绝不会抛弃他的身价来娶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妓女。这个妓女后来被打死了,我的妈妈也因此被枪毙了。可我知道一个真相,我的妈妈抱着我大哭,告诉我,害死那个妓女的人不是她,她被陷害了。很复杂,对不对?”
“那么,谁害死那个妓女?”我的嘴唇被咬出血,不断颤抖。
“我的爸爸,他借刀杀人,所有人都怀疑是我妈妈干的。那些打手给警方的口供,主凶是我的妈妈。这都是阴谋。他们离婚了,我的妈妈被判死刑,我的爸爸又娶了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大集团的女儿,她只我比大几岁。知道吗?晓曼,那个妓女就是你的妈妈,哈,你一定不敢相信这些吧,我查了很久,我有很多证据。”
她把一沓照片塞在我手中,照片里是我的母亲,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正是小太妹的爸爸。
(九)
我跑到了那栋别墅里,坐在餐桌上,他摆了红酒和精致的餐点。
那张脸依旧那么温和,我们坐在一起边喝酒边亲吻,他满足地笑。他伸手来解开我的衣服,手却开始不断在发抖。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小朋友。”他在我耳边低语。
“山奈钾。”
“为什么?”
“亲爱的,你还记得六年前有个妓女爱着你,最后却被你害死了。”
我心满意足地望着他一阵抽搐,脸色苍白,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他贴进我的脸,鼻尖碰着我的鼻尖。他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与她那么相似,所以才会怜惜你,对你着迷,我早该猜到了。
“现在知道也不晚。”
我从身后摸出一把剪刀准确地插进他的腹部,他再次惊恐地望着我。我轻声说,这次是为你女儿,她的妈妈,你同时害了两个女人,你该死。
他大笑,不断咳嗽,鲜血从他嘴里汹涌而出。
屋外传来阵阵警鸣声。
……
(十)
在我将被带走的时候,小太妹出现了,她快乐地望着我,她对我身边的警察说,我想跟她单独说说话。
他们举着枪,我和她退到窗口,她抱着我,在我耳边低低地说,这个游戏终于彻底结束了。我还要告诉你,我的爸爸是个不孕不育的男人,我是被他收养的,我讨厌他身边所有的女人,包括我的“妈妈”,你的妈妈,还、有、你……
“啊哈,我还要告诉你,我才是那些打手的主凶。”
我仍是异常镇静,她依旧很好看,笑得灿烂,天真无邪。
我想起那夜她告诉我所谓的真相,最后——
“你的命是我救的,我现在要你还给我。”
“怎么还?我拿什么还?”
“拿你的命”
“为什么?”
“帮我杀了那个男人,他害死你的妈妈,还有我的妈妈,现在正在害你。”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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