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市是个坐落在北方平原的县级小城，近几年经济衰退，社会治安恶化，市民怨声载道。所以，省委决定，撤消原东阳市委书记的职务，派韩天任市委书记。　

一般来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韩天书记来快半个月了，还没有宣布施政纲领，只是在闭路台简短地说过并重复了多次的一句话：“我会给大家一个说法的”，其他的都是让老百姓听腻了的带有政治口号色彩的倒胃口的官场话。市民们从电视里看着这个不高大并且有书生气的、眼睛也不大眉毛却很重的父母官，心里的确没底，认可的不多，怀疑其治理能力的的确不少。　

虽然是严冬，天气还很不错。穿透寒冷的阳光带着余热映射进办公室，抚摩它能够触及的一切，与暖气片升腾的热气交融在一起，使得室内温暖而舒适。快中午了，韩天书记主持完市委扩大会议，刚散会，他的手机响了，“喂，你好”。韩书记鼻音很重。　

“你好，韩大哥，我是高山峰”。憨粗的声音。　

“怎么?……”　

“我被派出所给抓起来了，现在在东阳市黎明派出所，地点在顺民街”。　

“把事儿说清楚”。　

“我认识了一个东阳市的小姐，就来东阳市和小姐约会，结果……大哥，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属实吗？啊？你给我保证。”　

“是的，一点儿没错，大哥，你就别说了，警察就在我身边呢，你听我说。你快来把我捞出去吧，要不然，让我老婆知道了可毁了。大哥，你带五千元钱来吧，快点，　求你了。哦，大哥，你一个人来啊，别让别人知道，啊？听明白了吗”。高山峰的语气很焦急，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　

“你必须保证……”韩书记说得很轻，但是，字很重。　

“大哥，保证！啊……保证不再犯了，保证！保证！”　

韩书记挂了电话，来会踱步，然后叫来王市长和政法委孙书记，和他们说了几句后，两人点了头。接着就叫来了秘书说：“立刻通知刘副市长，公安局马副局长，检察院检察长，法院院长，组织部部长，宣传部部长、经济计划局局长、交通局局长、市招商办主任到我办公室来，说有要事，马上”。韩书记点了一根烟，大口抽着，那两道浓眉也在挑动。两只眼睛虽小，却显露着智慧与深邃。　

恰好刚散会，这些人都没走远，所以，不大一会人就到齐了。　

“现在有一件关乎到我市的投资环境和社会治安的重要事情，请大家和我一起去，恕我暂时保密，到地方你们就知道了”。韩书记说，然后把烟蒂狠狠地砸在地面说：“走，都跟我走！”下了楼，韩书记站在那里，想了一会，突然命令说：“都别坐自己的车，咱们坐三辆普通轿车去”。　

官员们到了黎明派出所，派出所所长张林惊讶地看到市里的主要领导都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慌忙地出来迎接。忙乱中小跑着，那肥胖的身躯下的罗圈腿，画着圆跑着。公安局马副局长向韩书记介绍完张所长之后，韩书记问张所长：“你们的民警抓到了嫖客和卖淫小姐？”　

“啊……？是，是抓到了”。由于太突然了，张所长瞠目结舌地说。　

“那你马上把在派出所里的所有民警叫到会议室，也把嫖客和小姐叫来”。　

“啊，好，好的”。　

张所长把那两个民警和被抓的嫖客高山峰以及小姐叫到会议室，还有在所里的其他民警。大家落座之后，韩书记说：“今天突然叫大家来到这里，是因为这个派出所的民警抓到了一个嫖客和一个卖淫小姐。至于真相如何，只好请这几个人说了。张所长，请你让抓嫖客的民警先说明情况”。　

“啊，你们两个，向领导报告一下情况”。张所长没有坐着，站在门口里面说。　

“是！”，两个一胖一瘦的民警站在了一起，其中，那胖民警年龄不大，个子很高，大眼平眉，很帅气，下巴上还有一个大黑痣。他说：“我们今天上午正常巡逻，发现了这两个人在一起，我们上去盘问，证实他们有嫖娼行为，所以，就带到派出所”。说完，他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市里的这么多主要领导的缘故。　

“你们作出怎样的处理决定呢”，韩书记盯着民警说，然后喷喷鼻子，他有鼻炎。　

“做完笔录后，按照治安管理条例新规定，处罚金五百，并通知其家人或单位，然后进行拘留”。　

“是这样的吗？”韩书记说。　

“是”。那帅气警察干脆地回答。　

“那好。那么，再请嫖客陈述一下”。韩书记说，喷鼻子的声音很大。　

“我就是那个民警说的嫖客。”高山峰走到了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并且，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那铿锵的脚步震撼屋地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好象是一尊紫铜像在移动。然后，从裤兜里掏出微型录音机说：“让录音说话吧”。然后，他按了播放按钮：　

……　

“你哪里人？”和那个帅气的警察声音一样。　

“银都市人”。也和高山峰的声音一样。　

“什么职业？多大？”　

“下岗了，今年45岁”。　

“呵呵，下岗了还有钱干这事？呵呵”？　

“我没做那事”。　

“呵呵，我刚审问完小姐，她说你们做了”。　

“我真没做”。　

“那好，你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和原来单位的电话，我让他们来；如果没做，就让他们把你领回去”。　

好几分钟没声音。　

“那可丢死人了”。　

“嫌丢人别干这事　啊”。　

“我孩子都17岁了，让他们知道可坏了，我怎么做人啊？”　

又是没了声音，但是，有咳簌声。　

“那这样吧，为了你的名声，你交五千元罚款吧，按老治安管理条例规定处罚，然后就放你回去。但是，你回去不要和任何人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我也没钱啊”。　

“那就拘留，没什么说的”。　

“两千行吗？”　

“你以为做买卖呢？”　

沉默，人给录音机带来的沉默。　

“那好吧”。　

“你让谁给你送钱？”　

“我的哥们，是一个大哥”。　

“他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　

“在哪里做生意”。　

“银都市”。　

“哦，开车到这里要四十多分钟。啊，别说谎啊”。　

“不敢，我哪敢啊。”　

“哦，那好，你打吧。记住，叫他一个人来，人多了对你不好”。　

……　

两个民警满脑袋都是汗，虽然派出所这个会议室很冷。那个瘦小的警察好象要哭了，即使没哭，那摸样也给人哭的感觉，仿佛他每天都在遭遇不幸的事情，而令他无法开心与展现灿烂的笑容。马副局长气得直砸会议桌，脸好象涂抹了一层灰。其他的官员们屏住呼吸，静听下文。　

“这位小姑娘叫什么名字？”韩书记又问那小姐。这个小姑娘的确不大，估计还不到十八岁，白皙，秀气，可是，却缺少这个年龄应有的阳光与娇媚。她哭了，低下了头，任那长发把头埋下，也不梳拢一下。“不要哭了，请你把事实真相讲清楚，我们不会冤枉你的。也不要害怕，我们给你做主”。　

小姑娘不说话。　

“说吧，我是这个市的市长，如果你有委屈，我也给你做主”。王市长说，然后捋一下没了头发的头顶。　

小姑娘还是不说，抽泣着。　

“别怕，说吧，咳。我是市政法委书记。你还小，如果错了，给你改正机会，如果有委屈，你看，市主要领导都来了，咳咳，会给你做主的，咳咳”。孙书记感冒了，咳簌得很厉害，致使那偏瘦的身躯整体抖动。　

“我，我……我不敢”，小姑娘说，然后双手捂脸。　

“算了，她可能真的不敢。如果说了，她也会有危险。还是让高山峰同志说吧”。韩书记说完，示意象山一样壮实的高山峰。　

高山峰把录音机揣在裤兜里，然后说：“各位领导，经过十多天的化装侦察，我基本了解和掌握了这种现象。这种现象叫‘钓鱼’，就是警察与卖淫小姐勾结，（还有黑社会控制的小姐），大部分是通过网络交流和娱乐场所的调情，主要是勾引本市外的年龄大的男人，然后，苟合之后罚款五千，警察留百分之七十，给小姐百分之三十。如果这个小姐是被黑社会控制的，那么，分成比例大约是这样的：参与的警察百分之五十，黑社会人员百分之三十，小姐百分之二十。不光如此，他们还对大街上怀疑的人——比如一老男和一少女，随意进行盘问，只要不是一家人，就带到派出所进行恐吓和敲诈。另外呢，还跟踪当地企业的老板，必要时，就敲诈一把，不给就打，直至屈服。情况大致如此。”　

公安局马副局长不停地砸桌子，那脑袋、脖子、腰围、屁股一样粗的身材，有点瘫软，似乎要堆下去了。他那当然比老鼠眼睛要漂亮得多的眼睛，有的时候狠狠地盯一下张所长，有的时候看那两个警察，甚至那只手不停的摸挎枪的位置，似乎有意要枪毙这两个败类。韩书记的眼光制止了这个胖墩局长的失态行为，然后问高山峰：“山峰，还有要说的吗？”　

“有，我用我的党籍和人格保证，我没有和　这个小姐发生性关系，只是为了便于侦察，我的确脱了上衣，然后就说有急事，穿上衣服走出来了。出来后，这个小姐跟着我，就被这两个警察抓住并带到这个派出所。各位领导可以当场问这个小姐，或者立刻去痕迹部门检验”。　

“小姑娘，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你要为你的话负责的”。韩书记对那始终也没抬头的小姑娘说。　

“没做。”小姑娘说。　

“好！”韩书记站了起来，拍一下桌子说：“近几年来，我市招商来的十二家企业，撤资走人的——就是被黑社会和无赖搞黄的企业有三家，下来了1200多名再就业人员；被黑社会无赖打跑了两家企业老板，其中温州的一个老板，被他们打残，还霸占了人家的一台轿车，人家不得不走，然后企业被接替；还有三家企业被迫吸纳黑社会成员，给干股；其他的招商企业和部分本市企业，还要给那些无赖交保护费。我们公安队伍里的个别警察（还有其他权力部门的败类）参与其中，给恶势力充当保护伞。外地车辆来我市，交警和交通局执法人员无端罚款，卡油勒索。仅有的两个湖泊旅游景点，游客寥寥无几，景点餐饮业宰客横行，霸道经营。现在，我市经济严重衰退，市民生活水平下降，社会治安混乱，胡乱执法，冤情不断，老百姓对政府怀疑甚至丧失了信心。这就是我们的这个小小城市的现状，问题出在哪里呢？我想，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吧？”韩书记烟瘾很大，那根烟还没燃烧到烟蒂，就又点燃一根，烟雾随着他的喷鼻子声一股一股地喷出。他继续说：“马副局长，请你立刻收缴这两个败类警察的警服和证件，我宣布把这两个警察开除公安队伍，永不再用！其他涉嫌的政府官员以及政府职能部门的公务员，将进行继续调查，然后做出严厉处理”。　

那胖墩马副局长笨手笨脚地走到那两个警察面前，想骂没出声，想打没动手，毕竟市主要领导都在场啊，他也懂得什么叫失态和不理性。但是，他那蜡黄而紧蹙的脸，已经说明了他比任何人都紧张，“去，去把警服和证件都都交出来”。　

“姐夫……”那瘦小的警察带着哭腔说。　

“谁谁是你姐夫？你你妈……”马副局长说完心里想，这个场合你叫什么姐夫啊？啊？真他妈的笨蛋！笨蛋啊！　

“我向大家介绍一下，”韩书记说：“这个高山峰，原来是银都市刑侦支队二大队大队长，现在调任我市任公安局局长。这个任命在十多天前就下来了，我要求上级组织部门和相关部门暂时保密，让他了解和侦察影响我市经济发展的投资环境以及社会治安恶化的原因。这件事情，我和王市长以及政法委孙书记说过，并且，也要求暂时保密。”　

王市长和政法委孙书记点头。　

“好了，中午了。我以个人名义宴请新来的公安局长——这个被人‘钓’了的——又把钓者给钓了的高山峰，哈哈。王市长、刘副市长、孙书记作陪，可以吗？呵呵。”　

“好，好”，那三人答到。　

大家起来，刚要往出走，高山峰对韩书记说：“韩书记，应该派人先把这个小姐保护起来”。　

韩书记又对政法委孙书记说：“先烦劳你一下，派个人，把那个小姑娘保护起来，保证她的安全啊。”　

他们走后，身后是马副局长大骂派出所张所长和那两个警察的歇斯底里的声音，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