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敞开的窗口如水倾泻进来,深蓝的床像海水一样包围着张丹枫,张丹枫从梦中惊醒之后,感到极度不安和忧郁。令得他忧郁不安的,是刚刚那一个梦。
每一个人都会做梦,张丹枫也不例外,那本来绝不值得忧郁不安。而且,张丹枫不是容易坐立不安的人,他有冷静的头脑,镇定的气质,敏锐的判断力,丰富的学识,他生性豪迈,这一切,使得他文才武功,在短短几年之间就进入颠峰,而这时,他才不过二十三岁,他是天之骄子,叱咤风云,名利兼具,更是苏州众多名门闺秀欣羡的对象。
要命的是刚刚那个梦!
梦里云蕾站在鲜红的玫瑰丛中,充他妩媚地笑着,他走过去,却发现云蕾不见了,玫瑰花瓣一片一片地在身后飘落,诧异间,惊觉自己站在一滩鲜血之中……
他叫:小兄弟,小兄弟……
醒来后,张丹枫捂住了自己的心,他不能不痛,连日的奔波劳顿,心中的重重重负,以及失去亲人的痛楚终于在精神些许缓解的时候击倒了他。
此时江南正是清溪曲流,绿荫围湖,水光潋滟晴方好的初夏时节。快活林更是满目繁华,满园花千树。有一枝玫瑰悄悄从窗外探进了头,张张丹枫用手轻轻一碰,那枝上有刺,那刺仿佛触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小兄弟,我的小兄弟,你好么?张丹枫喃喃自语。
白日里他还可以借着酒借着和朋友研讨剑法消去万古愁,可是夜里,他却不能不痛,在他心里,云蕾是他一生的牵挂,他可以舍去万里江山,他可以抛却荣华富贵,但是却丢不下一个云蕾。他时常想起最后一次见云蕾时,云蕾憔悴不堪,人比黄花的样子。还有她那伤心欲绝的眼眸。他知道云蕾自和他相识相爱以来,一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其实比他还苦,这样一想,张丹枫不禁长叹道:也罢,你痛不如我痛!随后他挥毫疾书: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攲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夜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一如他心中的绵绵情思。张丹枫睡意全无,索性走出庄外。澹台灭明摇了摇头,叫道:“丹枫,你心里不痛快,但是这又何苦?”张丹枫大笑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走,澹台将军,我们喝酒去。”
澹台灭明朗声道:“丹枫,走,喝酒去!”
两人哈哈大笑,一路来到阳曲,这是汾酒集散之地。入到城来,只见处处酒旗招展,张丹枫和澹台灭明临窗而坐,只听张丹枫叫道:“小二哥,来两壶上好的汾酒。”店小二应一声,随即端上了上好的酒菜。
张丹枫与澹台灭明相对而坐,各自无语各自喝着酒。澹台灭明摇了摇头,轻轻叹息,忽在张丹枫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抛得下大明九万里锦绣河山,难道就抛不开一个女子?”张丹枫心头一震,道:“什么?”澹台灭明道:“你的父亲指你重光大周,你为了不让中华万里的锦绣河山沦于夷狄,冒了多少艰危,献宝献图,挽救了大明天下。你帝王之业尚自可弃还有什么不能抛开?”张丹枫怔了一怔,道:“我视帝王如粪土……可是,在我心里,始终挥不去小兄弟的影子,这一年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澹台灭明对儿女情长的事情甚是淡泊,看着张丹枫如此凄楚地样子,心里一阵难受,他低头喝着酒,心里却想起了张丹枫一年前面对群雄似笑非笑,迎风而立,气概豪情,呤诗的情形:中州风雨我归来,但愿江山出霸才,倘得涛平波静日,与君同上集贤台;他还想起了张丹枫
暗助云重夺取武状元后,到苏州与九头狮子豪赌,将九头狮子的财产散尽,哈哈大笑,忽然俯身在莲塘里摘了一朵荷花,吟道:“还我名园真面目,莲花今日出淤泥!”。澹台灭明连喝了三大杯,对着张丹枫正色道:“丹枫,为了云姑娘,你得兀自珍重,何况主公也说过你和云姑娘婚事若成,他此生无憾矣。丹枫,你和云姑娘心意相通,你应该知道她是爱你的。”
张丹枫听罢此言,哈哈一笑:“是了,小兄弟爱我至深,看我如此颓废,不知道会有多难受呢,来,来,澹台将军,咱们继续喝酒。”
张丹枫越喝越觉得高兴,越喝越怀念和云蕾并马同行的情景。他和云蕾曾在春暖花开之日,踏遍山温水暖的江南,也曾在朔风怒号的日子,穿过风沙漠漠的北方原野,然而不论是山温水暖的江南或是风沙漠漠的塞北,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美到极点,甜到极点。
他好几次在沉思之际还以为云蕾尚在身边,高声地叫:“小兄弟,小兄弟!”可是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小兄弟”再也不见了。
心灵上的重创,刻骨铭心的相思竟使他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
张丹枫仰天吟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古城如画,景色还似当年的浅笑的轻频,不住地在眼前摇晃,张丹枫禁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声:“小兄弟,一切都太迟了啊!”
忽听得一声娇笑,张丹枫的耳边就似听得云蕾说道:“谁说太迟?你怎么不等我啊?”张丹枫回头一看望,只见一匹枣红马上,骑的正是云蕾,浅笑盈盈,还是去年模样。
这是梦境,还是真人?张丹枫又惊又喜,只见云蕾策马行来,低眉一笑,招手说道:“傻哥哥,你不认得我么?”呀,这竟然不是梦境!张丹枫大喜若狂,叫道:“小兄弟,真的是你来了?真的还不太迟?”云蕾道:“什么迟不迟的啊?你不是说过任凭路途如何遥远,总会赶到的么?”云蕾回首对着澹台灭明深施一礼道:“澹台大哥,谢谢你替我照顾张大哥。”她说的情意深切,澹台灭明也为之动容了,忙道:“云姑娘不必客气,你来了,丹枫可算是有救了,我替主公谢谢你。”
回头又笑道:“丹枫,你好好陪陪云姑娘,我这几日要去会会几个朋友。”语毕大笑而去。
二人相对而望,只觉得满心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张丹枫握住云蕾的手低声道:“小兄弟,你可清减多了。”
云蕾眼里早含泪水,一听此话,不由得簌簌落下,这几个月来的刻骨相思,万般牵挂,种种痛苦展转的心绪,在这一句话中,什么都得到补偿了。
张丹枫执着云蕾的手一刻也舍不得放下,他就那样扬着眉,嘴角含着笑,痴痴地望着云蕾,云蕾盈盈一笑,道:“傻哥哥,你不认得我么?”
张丹枫如在梦中初醒低声说道:“小兄弟,你随我进城么?你此番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云蕾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低着头沉默了一回儿,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山无棱,江水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说完后头垂得更低了。声音虽轻,张丹枫却听得清清楚楚,一颗心欢喜得快飞起来了,颤声地问道:“小兄弟,你以后再不离开我了?你愿意与我白头偕老?”
云蕾大羞,急道:“小声点,被人听见。”张丹枫道:“被人听到又如何?小兄弟,我开心坏了!”说完,居然原地翻了几个筋斗。
云蕾又是盈盈一笑,种种恩仇,般般情爱,都尽溶在这一笑之中。
这一切都是心胸极为宽阔的他,为了天下苍生,不但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还把祖上的宝藏拱手让给自己的敌人,化解来的!
张丹枫搂着云蕾翻身跨上枣红马朝快活林走去,进得快活林,朦胧里只觉隐隐花香,只见快活林内满是蓓蕾,繁若星子,那桃花树下有一幅大理石制作的石凳石几,石几上是一幅棋盘。风一摇,落下几枚花蕾,打在棋盘上,张丹枫拈起一枚来,忽然抬头,向她微微一笑:“小兄弟,你来的正好,这里的花都开了。”
一朵,两朵,桃花落下,洒在云蕾的头上,映红了她的脸,张丹枫醉了,醉倒在她明媚的笑颜里,稍一迟疑,风又吹了过来,把它们一辩一辩地吹散。不偏不仪,桃花正好落在张丹枫的头上,他笑着捡起桃花,别在了云蕾的头上。云蕾此时正穿着白衣,一笑之下,梨涡隐现,有如初开的百合花,在张丹枫眼中更增美丽,他不觉心中一动,在云蕾额上深深地的吻了下去。云蕾害羞,扭身跃入桃花深处。
张丹枫也使出绝顶轻功,笑道:“小兄弟,看你往哪逃!”
这正是:浓香深处,桃花正好!
未完待续
雨潇初稿于广东
2008-05-3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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