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准备好没有,雨都会在合适与不合适的时候骤然而至。如果你喜欢,这雨就是揉搓乌蒙泥丸运筹帷幄的智慧;如果不喜欢,这雨就是清明时节黯然销魂孤独叩问的迷茫。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欢,雨还是会下,也许一直都下。
在世界行走,必须学会在雨中行走,会走的人并不是真正会走,只是善于找获一些遮雨的工具,善于看待和认识雨,而已。
被雨淋得太透、太湿、太冷的我,仍隈依着记忆里的余温,在微澜的死水潭边划地为牢,寡饮着稼轩词里的薄酒,独钓着孤傲的豪情。
尤记去年那个高原小雨不期而至隐晦的日子——3月17日,我躲在一个靠纱窗的墙角,微湿的风带着寒意想从窗缝挤进来——看看怕雨的我应该是怎样一副颓废的样子。
电脑与我静静地对坐良久,随机打开一个文学网站,裹紧自己的思维和梦想,像别里科夫一样低头走入。
这是一个有烟有雨的网站,网站里粒粒游弋的红尘迭荡着情感的波澜。我知道,只要水性的飘萍被情感的波澜随意地推行,注定不能将梦想的根须插入现实的土壤,只会在水质的命运收割漂泊的希望。
一笑掷之,饮尽杯子里已被洗尽茶味的清水,点燃一支劣质的卷烟,将疲倦的烟缸再次惊醒。没有焦点的眼睛在凹凸的文字上漫无目的地翻越。摇头,笑,再笑。
想起杜工部如何立于被秋风所破的茅庐,等待冷雨击打的凄凉;想起稼轩如何把栏杆拍遍,倚楼独望流年风雨的悲壮;想起骆驮祥子为几个铜板,在滂沱大雨中疲于奔命的小样。这就是命!落魄也是命、踌躇也是命、麻木也是命!这命啊,你得认,不认也得认。
就这么过着认命的日子,却又写着不认命的文字,说着认命的话,忍着不认命的阵阵慌乱。在文字中苟且,如同把自己腌在愈来愈酸的泡菜坛子,临摹着古人的调子,咀嚼着脆生的泡菜,在文学的半亩薄田种着自己的菜圃,忽然发现陶渊明并不快乐,李太白也不快乐,柳宗元还是不快乐,只是不知道范蠡快不快乐!
网络的菜肴丰富多彩,而我只啃着一只鸡肋,在自己心灵的国度,以国君的孤独豪赏着后庭花,凭借着满地落花一样的钱财,在向东流的一江春水上纵情于声色犬马。
我不是自己,真的不是。我是什么?
一朝细雨就令我落红无数?一夜寒风就令我尽日惹飞絮?一些闲散的文字就令我白发生?
我是否该坐在关山月下,握紧鱼肠利剑,与盛世的将军对饮?我该这样么?还是斜风细雨,不如归去?
也曾散步在网络的寻常巷陌,和一些细雨炒作着丁香的味道;也曾站在农夫的田埂,评论着秧苗和青草的价值;也曾守着自己又臭又硬的顽石,和一些大方之家争执着通灵宝玉的神话……
其实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用自己的无知计较着别人的天才。就像一个台阶计较着为什么人们踩着自己去朝拜用同样质材雕琢的佛像,却不去思考雕琢的过程和痛苦。
这样的孤傲和执着,吞噬着没有营养的岁月,我活得骨瘦如柴,在渐欲迷惘的烟雨中,我等待着智慧的指津、等待着理智的救赎、等待着丰腴的充实、等待着生命的还魂……
5月12日,一个特殊的日子,汶川向我们伸出求助的手。我们开始拯救别人,同时也开始拯救自己。经过无数次痛的隐忍,无数次泪的洗礼,我们开始怀疑自己,开始怀疑我们在这个时间段、轨迹带、空间点存在的价值、存在的方式以及存在命题的真伪。
在汶川“存在高于一切、活着胜过一切、爱心超越一切”的日子里,我真实地触摸到了生命的脆弱,触摸到了灵魂在生命离去之后的百态,触摸到了物质以外的世界——天堂!
天堂没有小女孩在火柴中看见的那样美丽,没有基督教唱诗中描述的那样美好。进入天堂的人什么也不能带,散落的钱财铺满道路,金银的光芒照不亮去天堂的路,即使再富有的人,在天堂里肯定很穷,即使再卑微的人,天堂里一样平等。
突然感觉自己的生命如同朝露,每一个举动可能都是最后一次,每一张脸庞都会像照片那样安静地销匿,一切的一切,都写着命中的定数,都品味着覆水一般不能挽回的无奈。
突然对死亡有着某种另类的寒意:死亡,或者类似于死亡的暗号,把人或者人的精神带进坟墓的使者,使人恍若前生、恍若来世、恍若虚无,使人们更接近生命的起点,而不是终点,使人们更贴近归真的僕实,而不是奢华,使人们更接近内心的安然,而不是身外的色彩。死亡也让我们更接近灰色的孔子,听孔子的教导去过那种心灵所希望的那种快乐生活。
突然想起“疯癫落脱、麻履鹑衣”的跛足道人所唱的那首《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突然想起那首《山坡羊》:大江东去,长安西过,为功名走尽天涯路。厌舟车,喜琴书。早星星鬓影瓜田暮,心待足时名便足。高,高处苦;低,低处苦。
要什么得意秋?要什么凤凰楼?要什么分破帝王忧?
有巴山的夜雨秋池,有闲暇的棋子灯花,有西窗的温情红烛,就是一种平淡的福、一种幸运的福、一种我们平时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存在只有在特殊时刻才能觉察到的福!
感恩着朴素的福,享受着本份的福,我在键盘上默默地敲打着心灵的祈祷和安慰,敲打着幸福的眼泪和朴实的愿望,敲打着自己无知的玩味和灵魂归宿的门。
——若说活着的意义是争取和创造、计较和得到,那么创造得越多,失去得就越多,这种痛苦在活着的时候,你不会感觉,只有在死去的那一刻才能体会,并且创造得越多,死去的时刻越痛苦。其实,我们死后,与自己所创造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所留下来的名字只不过是法庭在财产分割时宣判所作的最后一次呼唤,从此,连我们的名字都与那些东西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我们现在引以为豪的创造都是橡皮擦下的铅笔字迹。
没有人知道我们是什么?我们活着是为什么?我们的存在只是一种感觉,这感觉像羽毛一样在我们的意识里飘摇,当感觉停下来,我们便不再存在,或者说是死亡。死亡不是一些可以表述出来大家看得见的文字,不是蟾蜍的暗示和争论,也不是天气预报和地震预报,更不是桌子椅子之类的物品,它让任何胆敢接触他的东西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我们的存在难道是一个伪命题,只是还没有求出最后的答案?我们的存在难道经不起时间的验算,越验算我们离死亡越接近,一旦答案揭晓我们便像错误的题目一样被红色的大叉叉掉?难道我们就像电脑上的这些字迹,可以任意被复制和删除,最后只剩一张空白的文档?我们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做着任何事情,包括我在写这段文字和你看这段文字的时刻,都被死亡看着,他像一条大灰狼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在他的注视下,赤身luo体地奔跑着、虚伪地张狂着、卑微地快乐着,我们不是小丑还能是什么?真的什么也不是。
这些文字,我从天堂的门口拾来,放在我们经常走过的路边,瞬间长成葱郁的林木,我们与这些林木交换着生命和死亡的气息。我们活着就这样简单,为何要想象得如此复杂?
忽然,开始嘲笑自己的踌躇满志、嘲笑自己的南柯一梦、嘲笑自己的愚昧无知。活着就是活着,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为何还要去计较一些无关大局的蝇头小利?为何还要去攻略一些无关痛痒的口水战役?为何还要去奢望一些子虚乌有的卓著功勋?
汶川归来,我真的感动了。一些从不认识的朋友一起涌来,关心和关爱着灾区以及我,看着一张张热情和爱心的贴子,除开感动和感谢,我还能说什么呢?被宏大的热浪所包围,我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孔子说的心灵所希望的那种快乐原来如此简单,就在我们身边。以前我们并没有发现,都被一些沉重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场空前的灾难让我们空前的凝聚。我知道我仍旧很卑微,卑微得随便一块石头、随便一次余震都可能让我连卑微的残渣也不会留下。
我还奢望什么,团结、友爱、善良、仁爱、轻松、真诚……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我已经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得到了,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就算在这一刻,立即被那条“大灰狼”吃掉,即使连这篇心得体会都不能写完,我也心甘情愿。
如果真的这样,这一刻,我不会安慰自己,我只是庆幸自己——已经过上了自己心灵所希望的那种快乐生活。
如果真的这样,这一刻,我不会说服自己,我只是悔恨自己——用又臭又硬的石头砥励着上帝交给我们的时间。
如果真的这样,这一刻,我不会宽恕自己,我只是批判自己——在无知的井底评论着天的方圆。
如果真的这样,这一刻,我不会封闭自己,我只是放松自己——以裸露而丑陋的肉体贴近我们所爱的一切。
如果真的这样,这一刻,我不会憎恨自己,我只是祝福自己——能够在活着的每一秒都按自己心灵所希望的方式活着,而不是别人所议论的方式活着,并且珍惜每一秒的感动和温暖,把每一次都当成第一次去体验,当成最后一次去享受。
回头再看这些文字,想笑。第一次把自己鞭策得如此体无完肤,解剖得只剩一副空空的臭皮囊,难道不好笑吗?
当叶子讲述自己零落成散碾作泥的结局时,鲜艳的花朵会在丰硕的种子里嘲笑叶子吗?当种子讲述微弱的幼苗在泥土中艰难地拔节时,高大的树木会嘲笑种子吗?当高大的树木细数着渐欲腐朽的年轮时,年轻的小树会嘲笑高大的树木吗?
我们谁是最完美的智者?
与雨有关的话题,被我扯远了,亦或是心灵深处一直下着的雨停了下来。也许雨还会下,不按我的意愿下,我不会躲开,更不再害怕,我会戴上青箬笠,穿上绿蓑衣,自由地、快乐地在雨中行走。
这雨,你随便下,我看不见雨的影子,雨下在我的身体之外,也下在我的思想之外,根本就是一些与我无关的雨,我为什么要这般地忧伤,为什么要归去?
这雨,下便下,斜风细雨不须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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