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后,惊闻中学时的体育老师,曾经的同事刘志忠先生谢世。先生虽然身患白血病,两次脑出血,可是毕竟才刚刚五十七岁,怎么会这么早就撇下发妻爱女与热爱他的朋友们如此匆匆地走了呢!得知噩耗,急忙与一小同事打车奔赴先生宅邸。一路上满脑袋都是先生从前的影子。到了先生灵前,给先生三鞠躬。向师母奉上一份心意,安慰了小师妹几句。
来看先生的人很多,一些与先生共识的故旧在一旁我都没有发现。因为思绪还滞留在逝去的岁月里。隐隐听到有声音说:“你还认得谁?”定神一看,明江先生与绍铭先生在同我说话。于是急忙收敛悲情,向二老道歉。这二位是已经退休的前辈,既都曾经是我的老师也是我与先生共同的同事。在这种情境下看见这二位,一股说不清的哀绪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当年我上高中时,学校来了一批新老师。先生就是这批新教师中的一位。因此我们有了一份师生缘份。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年左右。可是与先生同进学校的年轻教师们,给我们那所可谓古老的学校增添了生机。从此我们看到篮球场上一个个矫健的射影,时常能听到欢快的歌声。
我那时就读的高中,是一所东北小城的城郊中学。曾是本城唯一的初等师范学校,后来国家取消初等师范,改为完全制中学。我就是在那时入校就读的。当时特殊的年代,一些留过洋的、家庭成份不好的学究们都被发配到我们这所条件不好的城郊中学来了。结果我们这些孩子们也就因祸得福,撞上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我之所以后来能够走上讲台,与当年那些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老师有着很大的有关系。
五十年代初,抗美援朝战争,苏军顾问团来本城,欲找一处建立司令部。看中本市唯一重点中学一中的校舍。于是苏军顾问进校了解情况。此校校长虽然听不懂,可是他猜出是苏联人。于是急忙找来俄语教师想知道苏联老大哥说些什么。可是解放后,一些成份不好(出身于旧社会有钱人家)的教师都被从如此重要的部门清除,发配到象本校那样的城郊学校去了。结果找遍一中全校俄语教师,没有一个能够听得懂苏军顾问说什么的。最后校长想到,因为外语教师短缺,临时从后来我所就读的那所城郊中学借到一中的一位出身不好的代课教师,结果这位平日在一中教师面前都不敢大口喘气的代课教师一出面,操一口流利的俄语与苏军顾问对话,才弄清楚是苏军顾问看上一中的房子了。苏联老大哥可算找到一位能够听懂他们说话的中国人,乐得又是拥抱又是拍肩膀。那年月,一切服从于战争需要。校长赶紧上报请示,给劳军顾问腾房子。
我高中时的老师,上课就象变魔术一样。物理老师,用简陋的实验器材,给我们演示各种物理知识;学校的扩声器不响了,物理老师拎个电烙铁,这捅捅,那焊焊扩音器就又发出清晰的声音。那时人们还不知道什么叫无线话筒,物理老师就用一个木制的方型粉笔盒,用一些电器元件两节电池,就能组装出站在很远不用导线就能把声音传到扩音器里,并传遍全校的无线话筒,虽然声音不象有线话筒那么清晰,可是在那年月,也是非常神奇的了;化学老师把一些药粉药液放在一起,要它变成什么颜色就会变成什么颜色。要它发出响声,就会发出响声。要它冒烟就会冒烟。要它混浊就会混浊,要它清澈,就会变得清澈。要它发出什么味道,就会发出什么味道。神奇极了。运动会上,当时使用的发令枪是撞击子炮枪,可是全市发令枪子炮脱销。化学老师进实验室,用化学药品配了点药粉,分包起来放进发令枪,使用起来比买的正品还响,烟还浓;数学老师,能把数学课讲得象讲故事一样,小学时就头痛的应用题,在中学数学老师的讲解下,竟然觉得根本不再象小学时那样神秘了。语文老师,讲《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六个字,讲了六节课。当我们知晓了秦王统一六国的过程后,那些晦涩的文言文竟然基本不用老师再讲,便能够弄清楚了。说句可能让我师范老师感觉我忘恩负义的话,师范数年没有学到多少新知识,如果说学些什么,那就是把我中学学的知识了解得更透彻了。校长开会说要有我们自己的校歌,我们的音乐老师,一个下午就在钢琴旁,给语文老师写出的校歌歌词谱上了曲子。同学们唱起来铿锵有力,朗朗上口。体育老师,在简陋的单双杠上,那萧洒的动作,只有多少年后才能在电视转播的全国或国际运动会上看到。如此种种,现在想起来都能让我年近知命之年的身体有种“聊发少年狂”的感觉。
我与刘志忠先生相识于这样的环境。也滋生了我们近乎相同的职业理念。那时的我,是个性格内向,且略带怯懦的大男孩。体育运动都很平平,可是我却哪一项都能比量一下。后来我在师范学习时,也就凭着这种基础,成为体操、田径、球类样样都过关的极少数的毕业生。并且因此有了与志忠先生共同执教的缘份。记得我回母校前,当时的教育行政部门到志忠先生那了解我的情况,志忠先生说:“人挺老实,就是能力差点”。因为他这句话我险些未能回母校执教。还是当时的校长,我当年的物理老师,从中斡旋我才得以走上母校的讲台。后来在教学活动中,我表现出了非凡的能力,成为单位里独挡一面的教师。志忠先生常常在同事与朋友面前流露出曾经作为我老师的得意之情。凭心而论,当初我听到志忠先生在教育行政部门调查我时给我的评价,我是很有想法的。可是后来,仔细一想志忠先生说的也是实话,当年作为他学生的我,的确是一个性格内敛,事事不爱出头的孩子。凭我的秉性,我说服不了我自己的内心责怪志忠先生。在共事的岁月里,志忠先生的悉心指教,反到让我崇敬起来。记得在学校第一次检查教案时,我没有教案夹,是志忠先生把他的教案夹送给我,并亲自在教案夹上写上我的名字。还告戒我刚刚工作,要诸事努力,给领导同事一个好印象。
作为一名体育工作者,我不是一个好的教练。因为我在哪一体育项目上成绩都不突出。可我却是一名比较优秀的体育教师。因为我各种体育项目都齐全发展。从球类的基础训练到田径的素质练习都做得一丝不苟,体操动作更是倾倒学生。我在双杠上一边做着倒立动作,一边给学生讲要领。操场上打排球的女老师们都停下手中的球,看我给学生上体育课。
我的表现让志忠先生很是满意,他把他教的高中课给了我。可是我第一次上高中课,孩子们就给了一下马威。我知道学生要接受一个新老师,教师得给学生一个接受的理由。于是我那节课,选择鱼跃前滚翻做准备活动之一。可是许多学生做不下来这个动作。我便给学生做个示范,当学生看着我从比我身高还高的障碍物上鱼跃而过时,学生惊叹声四起。等我再站在学生们面前时,孩子们的胸也挺直了,头也昂起来了。可是没过多久,女同学又难为起我来,要我教她们跳交谊舞。当时虽然交谊舞盛行,可是社会对这种艺术形式还是不大能接受。尤其是年轻的我,深知在知识分子堆里工作,要谨行慎言。否则会招来非议。于是我请来一位女体育老师,配合我上了一节体育课。当学生们在我与那位配合我上课的女老师的优美舞姿感染下,兴奋地准备学习交谊舞时,我却教她们站姿,两节课下来,都累得不要学了。其实是我有意让学生们知难而退。因为那不是体育课的必修项目。如果我继续教下去,势必会招来同事们的闲言碎语。两周下来,孩子们很快地接受了我。
在志忠先生的悉心指导下,我很快进入了教师的角色。但是由于学校缺少语文教师,无奈我只好接受学校安排回到讲台上,从事语文教学。一段时间后,我便回到自己的本专业,从事起历史教学来。此后,与志中先生接触渐少。可是每次见面,先生都鼓励我接受工作的挑战。正是在志忠先生的鼓励下,我的教艺日臻娴熟。普通中学里的老师很难做的,多少次我都滋生打退堂鼓的念头。是先生的鼓励,让我坚持下来。
拙荆生女儿时,志忠先生知道我不谙世故,不会处理当下盛行的医患人情,通过他的妻子林师母把我内人安排在其所供职的医院生下了女儿。如今女儿已经行将初中毕业,先生却已经作古。昨夜整宿难以安睡,清晨三点多钟,晨曦微露,就打车到志忠先生家,随送葬亲朋一同送先生最后一程。在先生未亡人的答谢便宴上,见到先生唯一的女儿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中学体育教师,先生的女婿在致答谢辞时,给诸位送葬的亲朋好友三叩首。感受到先生唯一的爱女,夫妻恩爱。真替先生高兴。
便宴上,几位故旧在桌子中间给志忠先生摆了一杯酒与一双碗筷。本市艺术名人赵先生提议第一杯酒敬驾鹤西归的志忠先生,明江先生洒酒祭奠。我本因身体缘故,不宜喝酒。可是朱瑞福先生提议陪志忠先生喝最后一次,于是我忍着身体不适饮了些许。每次举杯时,眼前似乎都出现志忠先生豪饮的萧洒。因为有课要上,我提前离开。先生爱女送至门外。想先生一生,妻贤女孝,亦足慰平生了!
先生走好,学生会记住你的激励,不负桑梓父老,不负生我养我的这块黄土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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