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新买了一只音箱,要点收藏的音乐分享分享。我传过去了一些。他又问,有萨克斯吗?我说有,但不常听,我觉得萨克斯应该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听,才更有味道。朋友便问,那么是些什么时候听才更好呢?这倒是把我问住了。我虽隐约这样觉得,却还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是在什么时候听呢?
应该是在春天的一场微雨初停时分吧?天空还阴阴的,不见阳光。但并不觉得郁闷,整个空气潮湿而清新,飘散着青草涩涩的宜人的味道。水珠从嫩嫩的新叶上,一颗一颗,慢慢地落下来,渐渐地汇成一股细流,在路面上缓缓地移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归去的方向。萨克斯的乐声从一隅不经意地传过来,如慕如怨地在周围慢慢地流淌。不要有艳丽的花朵,最多看见放在篮子里叫卖的栀子花或茉莉,或者只是听听叫卖声。这是“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时候,是“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的时候。这时候一种幽幽的情绪,像刚过去的春雨一样,绵绵密密地裹紧你的身子,有点忧伤,又仿佛很幸福,很有希望。
还是在夏天赤日炎炎的午后?太阳白晃晃地照着,四周的人声、车声,都渐渐地倦了,慢慢地沉寂下去,连知了的叫声也渐渐地疲惫起来。微风从院前掠过,飘过一阵阵蔷薇花的香气。正是“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一阵萨克斯的乐声,一粒一粒的音符,刹那间随着“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的诗句,直透进你的梦里,透进你的灵魂深处。恍惚中,仿佛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
抑或是在深秋的黄昏?向晚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而稀少。阵阵秋风起时,一片片黄褐色的叶子在法桐树的枝头挣扎着,挣扎着,终于撒手而去,在空中旋转着飘零,似一只只飞舞的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固执地寻找着什么。暮色一点一点地围侵上来。踩在那一只只手掌样的落叶上,你正想着“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时候,街角的萨克斯声不由分说地直扑进你的耳朵,让你瞬间要忍不住眼泪。然而终于还是把它疏导进了你的心里,在那里恣意地回旋。我猜你肯定想起徐志摩的《落叶小唱》了吧?“这音响恼着我的梦魂(落叶在庭前舞,一阵,又一阵;)梦完了,啊,回复清醒;恼人的——却只是秋声!”
要不,是在冬日的夜晚?雪花在窗外簌簌地落着,听不见一些别的声响。室内昏黄的灯光幽幽地照亮了一角。只是昏黄的,不要太明亮,没有“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的温暖,却也无“寒风吹我骨,严霜切我肌”的疼痛。你半躺在床上,任萨克斯的缕缕声韵在室内静静地流淌。渐渐地,你合上书本,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心里膨胀生长。你真想给谁打个电话,然而却只是摩挲着话机,手指提起又放下,终于没有按下号码;你想写下点什么,然而面前铺着白纸却对着灯光出神,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掷笔而去。
也许还有一种时候,那就是在人群济济的会场,在嘈杂的酒吧。演奏者在台上忘我地吹着,台下有人在睁大眼睛呆望,有人在聊天,也有人在出神地聆听。一片混乱里,你知道别的人都不存在,你知道那曲子只是吹奏给你的。所以,你听得见乐声里的呜咽,听得见乐声里的叹息。一种绝望而温暖的感觉慢慢滋生,仿佛此生只是为了那乐曲而存在。就像,就像《廊桥遗梦》里,罗伯特那些最后的时光一样。
也许,就是为了《廊桥遗梦》,为了罗伯特那种令人心酸的姿势,才如此地痴迷上了萨克斯吧。说不清楚。可能,你会说我矫情。但是,我想,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样一种时候吧——痛苦,却有着与之相关的美好;幸福,却饱含挥之不去的忧伤。而带来这样感觉的,可能只是某个自然景象,一幅画,一首乐曲,甚至一个瞬间。凡高说,如果生活中没有某些无限的,某些深刻的,某些真实的东西,我就不会留恋生活。是的,如果没有这些东西,谁愿意去为生活付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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