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喜玛拉雅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一座城市不过是一个偶然形成的部落,我想是的,因为实在充斥了太多的偶然。
在远东第一大城市工作多年后,我丝毫没有家的感觉。租了大桥边一栋高层建筑中的一室一厅,买了台手动的马自达3代步,其实买了就后悔的要命,因为每天堵在路上被别人怒目相向或对别人怒目相向几成常态。我尝试在狭小的车内用各种方式打发时光,但要么被公司老总满怀不悦当头撞上(经常迟到还越来越迟),要么几乎饿到崩溃边缘才勉强挪进车位。不依不饶的家伙一定是看上我满脸疲惫才对我死缠烂打,口口声声说瑜珈才可以拯救我的健康我的生活我的生命,我百般无奈掏出钱包,同意如果有剑道班开课这就入学,那家伙才悻悻离去。
“迟早得为什么事情和这周遭大打出手!”我拼命压抑住自己狂鸣喇叭的想法,将手中的王老吉凉茶捏得咯嘣作响。
结果干洗费用又有开支。
蜂巢一般的点点窗口灯光间,我满心疲惫拧开激光唱机,邦菲利奥忙不迭清清嗓子亮出口琴。我从冰箱中取出百龄坛威士忌加入乐百氏薄荷水一饮而尽,将青口和超市买来的鸡腿用蚝油腌过后丢入锅中。电话上显示的未接来电却是同楼邻居,十二楼独居的一个姑娘。有个暴雨的清晨我在楼下顺路搭载那是狼狈的她前往地铁站,其间我俩并无言语。她的长发滴滴答答滑下雨水,我默无声息开车,下车时她扭头对我微笑,坦率说那确实是令人心动的笑容。不日我驾车驶出地下车库时有人伸手拦下我,递给我小袋洗得干干净净的鲜艳提子。平静、素颜、相当美丽的姑娘,正是搭车的邻居。由此我俩平静展开,她住在我楼下,独自一人,“做一份枯燥无味的工作,时间弹性太大。”她啪嗒关掉我开着的电视嘟哝说。
她的双唇有雨的气息。
时不时我俩相偎相依,她有时打电话来,然后按下我的门铃。总是带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各式水果,有些水果在我三十年的人生经验中闻所未闻,酸甜苦辣,我时不时吓得咕咚一声吞下肚去。她则默默凝视我,有时吧嗒吧嗒舔我的威士忌。窗外大桥的引桥上无数车流轰鸣或无声而过,窗外时而大风凶猛。我们听蓝调,听巴赫,听雨天雨天,听春上村树听见100%,她时而在我这里过夜,有时喝了我大堆啤酒后摇摇晃晃下楼。
需要承认的是,她的乐感十分奇妙,对各种音乐要害一抓就得,简直非我辈可比。“不听音乐的人不是好人啊。”她翻弄我大堆cd唱片自言自语道。“黄秋生说的吧?”她不确定补充说。
“黄秋生?”我稍微迷糊了一会:“那个三级片演员?”
她吃吃笑了起来。
“影帝。”她结论说。
但她再也没有拦过我的车,虽然我很想每天早上她坐在我身边。而除了身体的亲密接触,我想我对她也平淡的有了某种感情。
隔天又是大雨。
夜里我在梦中奇妙的听见细微的“啪啪”声,仿若旗卷栏杆。
清晨的楼下,我也先是些许愕然,随即实在的有些恼火——我的白色车顶上,有相当明显的大片污渍,而随着早上的雨水,那些污渍更是流得到处都是,连我的侧窗也不能幸免。我按奈脾气小心靠近分辨,一股儿淡淡的咖喱味迎面而上。
我楞了几秒钟后反应过来,在我车顶上分明是未吃完的咖喱牛肉,我放低雨伞抬头看去,可除了四周的栋栋高楼,便是从低低云层中飘落的雨。
小区的保安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反复看我的车和我。
我一张臭脸摔手而去,钻进车内生闷气,但就算一口气把车直接开进大海,看上去也会有我不认识的丑陋鱼类爬上我的车顶耀武扬威。
我悻悻然掉头离去,马路倒是看上去宽敞了许多,或许别的车主早早对我惟恐避之不及也说不定。
就此忙碌一天,夜深人静时我才从办公室幸存。空荡荡的家中空无一人,来电显示是楼下姑娘的号码。我抬腕看表,实在是不尴不尬的时间,早安晚安都无从出口,于是只好打开新买的炼乳浇入龟苓膏,抓了块黑面包上床。卡洛斯富恩特斯尚未翻过两页,我的窗户瞬间以大得惊人的声音轰隆一响,大得惊人!我强调!大到我看着自己床单上的大片炼乳目瞪口呆。
“流星?”我瞠目结舌想,从来不对那个东西许愿的,因为有大把胡子的家伙说过绝对不能向流星许愿,否则它一定会变成女人。
我大气不敢出望出窗外。
“知道什么是艳遇吗?”大胡子家伙咆哮问。
当然是与一切美好的东西不期而遇了,毫无疑问。但自然也是与一切不美好事物不期而遇的开始。
早上是车顶上的咖喱牛肉,晚上是床单上的炼乳龟苓膏,我打起精神推开窗户,片刻后我勃然大怒。
砸在我窗台上的,压根儿不是什么来自外太空会变成女人的陨铁,而是来自马来西亚的沙丁鱼罐头。
一天中我第二次抬头向天空看去,而住在顶楼的我除了隐约感觉积雨云在头顶上快速呼啸而过外,天空中黑压压的万物皆无。
大胡子老头哼哼哈哈张口结舌满面窘色,“这个这个,”他抓耳挠腮道:“沙丁鱼?会变成什么事物我怎么说得出来?”
我“咣当”将空罐头恶狠狠砸进我的垃圾箱,套上牛仔裤冲出房门。
除了楼下的姑娘冲我丢番茄我不会生气外,其他恶作剧的家伙一但被我逮着定然对他施以颜色。我拿着lcd手电冲上电梯间四处扫视,头顶上的平台窗口洞开,呼呼的大风直灌而下,小型的扶手铁梯动也不动矗立其间。
我一咬牙爬上铁梯。
……空间绝不算宽广的高层平台上,我硬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我面前的不远处,在大风边缘,出现在平台上的竟然是一顶复式的单人帐篷,低低云层反射的地面光线下,我勉强看清帐篷的橘黄线条和它内部的一丝光亮。
“后现代的有些胡说八道了吧?”我吃惊想,而四处摸遍口袋,除了微型手电和钥匙外我再无一物,帐篷内如果藏着江洋大盗或者通缉逃犯对我那真是大事不妙。帐篷内隐隐人影晃动,虽然退回去拨打110才是上策,但大群警察蜂拥而至,围着我东问西问会不会吓坏楼下的姑娘却也绝非小事。
思来想去,我硬着头皮咳嗽了一声,帐篷内的人影瞬间凝固,我则瞬间后悔。片刻后帐篷拉链“哗啦”作响,探出来的,却是一张比我更加惊惧的脸。
我暗暗吸气,归根到底我在别人感觉中大致也是江洋大盗梁上君子。
圆脸,平头短发,戴着眼镜胖乎乎看上去与我差不多年龄的男子盯了我半响,恍然大悟般爬出帐篷,伴随而来的,正是帐篷中窜出的咖喱牛肉气味。
比我矮半个头的男子,老大奇怪的盯了我一会,末了有些慌张的微笑起来。
“管理员?”他磕磕巴巴问:“你?”
“管理员?”我莫名其妙回答:“我?”
对方模样古怪的帐篷在远方大桥的背影中呼呼作响。
不无尴尬的短暂沉默后,对方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亮出香烟,我摇头拒绝。
“吓了我一跳。”对方喃喃说。
“一样。”我喃喃说。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胖乎乎的家伙疑问。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想了半天,正准备打110。”
对方显而易见真吓了一跳。
“那个,”他干巴巴问:“要看我身份证?”
“不象好人。”我心中有人精神抖擞说。但现实生活中的我还是摇了摇头。
“告诉警察有人从楼上丢罐头盒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摇头说。
“罐头盒?”对方莫名其妙问,转而四处张望。
“咖喱牛肉,番茄沙丁鱼。”我提醒说。
“巧克力饼干嘉士伯啤酒。”对方恍然大悟:“你怎么知道?”
我多少恼火,但对方抢先一步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手劲之大倒是令人惊讶。我想大致我是属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那类家伙,古道热肠路见不平那套玩意怕是在武侠小说中都快成为历史,现在讲究的要么是小布什先发制人的把戏,要么就是对周围一切完全视而不见,为己生为己死的市侩套路。虽然人人都拼命钻入沙堆,但人人的大尾巴还不照样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也莫不如此。
“那么,”松开我手后对方使劲搓着自己的手使劲点头道:“既然在这里都能碰上,喝上一杯?”
“喜欢喝酒?”我纳闷问。
“那倒没有。”他爽快回答。
“我倒喜欢。”我喃喃道。
平台上的风忽忽而过,刹那风力之强足以使我摇摇晃晃。
“不担心?”我多少担忧看去他摇摇欲飞的帐篷,透过半开的门链,我隐约看见帐篷内的信封式睡袋和大得吓人的登山包。
“叫我小古好了。”犹豫了一下后他点头确认:“老古也成。”
“差不多大吧?我们?”他笑笑问。
我顺口报上我的年龄,也看他套上一看就不是什么昂贵货色的冲锋衣。狂风大作,我下意识摩挲胳膊,春季的夜晚,半空中的温度显然低得出乎我意料之外。光污染的朦胧反光中,长得如同央视某个烹调栏目主持人的老古从帐篷中拽出加量装的罐装啤酒递给我。
“那么,”他略微思索说:“为萍水相逢干杯?”
事已至此。
“为空降异物干杯。”我点头同意道。
老古面露古怪表情再度思索,然后一气喝掉足有半罐高度的啤酒。
“本来可是以为可以躲上些时日,但刚过一夜,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他笑笑看去远处的大楼,灯火通明的大楼。
“早上就想找个家伙兴师问罪。”我叹气说:“大脑发热才爬上来,受惊吓的是我才对吧?”
“兴师问罪?”老古不解问。我尚未发作,阵风突起,脚边的一枚空啤酒罐以我从未见识过的角度如碎纸一样浮起飞出平台。
“得得。”我摇头道。
老古默不作声看来我。
“外地人?”我问。
“哪里?”挪到平台外侧,伸头探望失去踪影啤酒罐的老古头也不回看往黑洞洞的下方,如同水面上反射点点繁星,实则黑幽幽深不见底水潭的下方。
“本地人。”他在空旷平台边缘用空荡荡的声音回答我:“住在离这四十分钟地铁路程的地方。”
“干吗爬上来?”我多少不解问。
在平台边缘冻僵一般动也不动的他许久无声。
“喜玛拉雅。”他突然开口:“因为喜玛拉雅。”
“喜玛拉雅。”我摇了摇头。看来这个时代将来最火红的职业非要和心理学挂钩了。老大把年纪离家出走还非要扯上喜玛拉雅。
“吵架了?”我问:“有家庭吧?”
“找个地方喝上一通就行了。”我头也不抬教训道:“热战自然要不得,冷暴力一段时间就好了,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乱丢垃圾,保不准还被别人东猜西猜在哪里鬼混,连个证人都没有,回去肯定狼狈不堪。”
“没成家吧?”老古沉默了一会问。
“看得出来?”
“这种时候爬到这里来,津津有味和陌生人聊天谈话的就算有家也没家庭责任感。”
我迟疑了一下。
“他妈的。”我在心里想。
“喜玛拉雅是怎么回事?”我闷声饮酒问。
呼呼狂风转瞬来去,我小心的挪动脚步移动重心不让自己被风吹得过分难受,忽瞬掠过的片断反光下我看见我的头发在风中狂舞,紧紧裹着冲锋衣的平台怪客仿佛倒是不无享受。
“知道那是一个傻瓜念头,”他头也不回说:“从小,就剪了满本关于喜玛拉雅的书报,大凡看见喜玛拉雅字样,一古脑儿全部搜罗回去百般研究,总是寻思着会在哪一天可以爬上去,天天做俯卧撑仰卧起坐那可是一连十年不在话下。”
“俯卧撑?仰卧起坐?”我面无表情在心里嘟哝:“开什么玩笑?”
“年轻时去过西藏几回,不用说,真正看见它在那里仅此一回,但我就是想有一天可以爬上去,独自一人爬上去,其他都不在话下。”
“然后就爬到这里来了?”我纳闷问。
老古终于挪动脚步退回到帐篷边,我多少松了口气,掉下去不是闹着玩的,要我解释的一清二楚更不是闹着玩的。
“爬到这里来,多少也是因为经济不景气。”他叹了口气。
“次贷风暴和你有关系?”我不以为然问。
“那个吗……”老古费力摇头;“光是国内的房地产商我已经受不了,次贷?那种问题光听听就让人血压升高。”
我微微一笑。今夜里我仅有的一丝微笑。楼下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微微发热,大堆等着回复的电子邮件正蜂拥而至,而我却在寂寥如高地的高层楼顶平台上和背着帐篷上来的家伙饮酒作乐,坦率说,还是和压根儿没发现任何共同点的家伙饮酒作乐。
“和房产商有什么了不起的深仇大恨?”我轻轻舒气问。
“和地产商没有什么直接冲突,但和他们的代表人冲突不断,热战?”他摇头叹气:“核子大战都打了不下三次。”
“想想,水深火热,世界末日。”他看去微微晃动水面下无边深渊喃喃道。
我思索片刻。
“你内子?”我多少不解问。
老古不无苦涩笑着摇头。
“没有经济实力的男人,到头来只会落得象是破抹布一样被随便抛弃!老婆大人天天满面委屈满脸泪水责问我为什么没有早早买上大房子,为什么不象其他人一样早早买上汽车,让她风来雨去吃苦,天天拿人家和我比来比去,天天。归根到底就是我穷!”
我默然无语,依稀记得多年前,我学生时代的一个老师,那个年轻的男人在面对他不依不饶追到学校大发雷霆的妻子时,同样的默然无语。上课铃响过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看向我们,我想我永远记得他说的话。
“我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不自负,也不虚荣。”他说。
教室外的碧叶忽忽,他的脸白得如同水中流过的花叶。
“于是。”老古用力吐气:“我只有爬上我自己的喜玛拉雅。”
“仔细看过地形的。”他回头看我:“早早决定爬上这栋楼,如给你带来不便还请多多原谅。”
大风吹得我遍体冰凉。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末了小心的拿捏住语气肯定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大不了的。”
我默默看去他。
“冷。”半响后我呼了口气:“有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东西?”
我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问。
老古面露错愕。
“等等我。”我点头示意,然后顺铁梯原路爬下去,刹那间回到充满人间气息的楼内,刚才的大风简直让我醉酒一般把握不住,我闭着眼睛在电梯间内的“嗡嗡”声中屏息良久,才按下电梯按钮。
我从冰箱中拽出剩下的半瓶威士忌原路返回,早已钻回帐篷内只露出脑袋的老古看见我出现,露出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笑容。
“没杯子?”我问:“带了能去非洲探险的全套家伙却找不到一只杯子?”
我凑近瓶口灌下大口醇厚的酒汁,然后将瓶子递给对方。
老古也就着瓶口大口小口喝了起来。
“好家伙!”他感叹道,也钻回帐篷摸出沙丁鱼。
我多少有些无奈的摇头,但老古在黑暗中用力撕开罐头。我忽然听见他低声咒骂,也看他再次钻回帐篷,片刻后出现的他,手掌上却紧紧缠着毛巾。
“破了?”我多少吃惊问。
“没事,”他简单说:“被铁皮划了一下。”也不由分说将一把塑料叉子塞到我手中。
威士忌还是威士忌,沙丁鱼也还是沙丁鱼。
“准备在这里住几天?”我问。
“明天后天。”他简单回答。
“别再丢东西下去了,”我随口说:“下次别人找上门来保不准把你打得在这里就看见喜玛拉雅。”
片刻后我俩都笑了起来,空空的威士忌酒瓶砰然倒地,我俩大惊小怪一番。
“明天你上来?”他问。
我稍微思索。
“一言为定。”我点头同意。
老古三度钻入帐篷,这次递给我一张名片。
“背面有我的家庭住址和电话。”他补充道。
“那么明儿见。”我俩半真半假握手结束。
“哎。”老古在背后喊我:“明天带上你的酒,他妈的好喝。”
我头也不回挥手同意。
清晨我在车库再度莫名其妙。我的m3,一夜未见,竟然干净的让我吃惊不小。
远远的,值班保安主任跑向我。
“实在对不起,因为我们工作失误,给您带来了损失和不便。昨天晚上我们专门安排洗车公司上门服务,多少表达歉意。”
我面无表情按下遥控门锁,身后,保安主任再度鞠躬。
自然,我看不见楼顶的橘黄色帐篷与楼下与我相亲相爱的姑娘。
临近中午时,老总直直找上门来。
“订最快的机票去青岛,那边的合约出了问题。对方指名道姓要你过去处理。”
四十分钟后行政部的同事将夜间航班的机票客气放在我的桌上。
人流繁杂的机场,我在夜色中腾空而起。邻座的青年大声惊叹地面的灯火通明,我下意识扭头看去,大片橙色的地面灯光正渐渐离我而去。相对于邻座的欢欣鼓舞,我却莫名感到,正慢慢离我而去的城市,实际象极地球上正在发炎的伤口。
我靠回座椅闭上眼睛,空服穿梭送上汉堡包、咖啡和饮料。我礼貌拒绝,年纪轻轻的空服对我露出笑容,我打起精神点头致意。
如此在青岛忙过四天,我天天晚上喝好喝的不得了的番茄牛尾汤,偶尔想起楼顶上经幡飘飘的老古。
转眼阳光明媚。我喘着粗气再度爬上楼顶,但,楼顶干净的仿若什么也没发生。
我在呼呼大风中静静看去远方的大楼……
周日下午五点,我在水果店里买过我闻所未闻的台湾水果,掏出老古留给我的名片直直找去他的住处。
不大还显体面的小区里,我按下门铃。不久后有人开门,是令人顿生好感,长相精致动人的女性,我犹豫一下说出老古的名字。
门内的女人不紧不慢看过我/
“死了。”她平静说。
我在心底暗暗叹气,门内女人是老古百般需索的妻子无疑,但无非生活困恼而已,有必要对与自己夜夜面对的枕边人说出如此厉害的话吗?
我稍稍克制露出礼貌笑容。
“死了。”门内女人平淡却不容置疑说:“败血症,并发感染,走的很快,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把手划开一个大口子,回家时已经不行了。”
“耽误了,他自己耽误的。”女子凝视我最后道。
我彻头彻尾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古在黑夜里用力拉开罐头的景象一闪而过。
“你是?”门内人不无疑惑问。
“喜玛拉雅。”有人在我耳边大声说:“喜玛拉雅!”
片刻我抑制住全身哆嗦转身下楼,身后,门内的女人默无声息。
小区内的草地,正在阳光下漫漫散发出迷迭香的气味。
全城灯光浮现中,我木然打开电视,不知姓名的记者正追着什么人喋喋不休,我什么也听不见的看他费力作秀,直到风浸窗台。
冰箱里还有大瓶崭新的威士忌吧?我想。
电视画面切换中,我突然吃惊发现,取代喋喋不休记者的电视台主持人竟然如此面熟,是的,她是我楼下亲爱的姑娘。
我目不转睛看她在屏幕中说着什么,然后镜头再度切换。
两秒钟后我惊醒一般抓起遥控器按下,我需要她回来,我需要她出现,我需要她充满雨的气息的面庞。
但是喜玛拉雅的山顶上,凝固的依旧凝固,滑去远逝的,正以谁也无法拯救的速度流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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