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战争结束已五十年了。
浓稠得化不开的夜,紧紧裹住一盏旧时老灯。昏暗的灯光潮湿地游动着,灯罩上贴着业已死过去的蛾虫。灯下,孟老太端端地坐着,厚厚的镜片后面滚出泪水来,将灯光点点吸了进去。
窗外剧烈一闪,一辆的士或桑塔纳呼噜着过去了,这令孟老太想起五十年前的战车,拖着长嘴重炮,隆隆驰过。车尾的沙尘,雨雾一般弥漫了一切。
她等了五十年,等她的男人回来同她完婚也已五十年。那段路和路旁黑色的邮箱,以及一株歪身杨柳被高楼和卡拉ok厅给吞没了。雪褪尽了,春天回来了,阳雀回来了,而她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第五十个春天了,他也该回来了!”她想。她执拗地相信他仍然活着,只是由于某种特别的缘故没有及时回归。电线上两只相偎的鸟儿是一首思旧的歌,让她一听便痴呆好一阵子……她仍做着女孩子的梦。
“第五十个春天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夜已深。桌上,是一封五十年前的信,她男人在前线或某座监狱中写的。信面除了她的名字和地址外,没别的东西了。当博物馆的人费了诸多周折才叩响她的门,将信交到她手上时,她瞪直了眼睛。
“天啦!”
她发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送信者陪着抹了把泪,叹口气,走了。
她迅速地奔进屋里,以年轻时躲避轰炸的速度。风和阳光在门外喁喁私语,树隙中的一只燕子往院中探望一阵,又很快缩回头去。叫卖晚报的年青男子从门前走过,忽而调转头,将一张报纸塞给一位妇人,收过钱,又一路吆喝着远去。
她用干净毛巾将散发着霉味的信封擦了又擦,直到那本已模糊的字体变得刀刻似的,她才郑重决定在晚上将其打开。
……尖厉刺耳的枪声击倒了夜晚,警报挟着沮丧的呜咽从空中扔来。逃奔的脚步将这个城市淹没在末日的苦难之中。她坐起来,寒风从门罅处挤了进来,撕破了空气,一只灰色老猫从她眼前飞速窜过。没有人来敲门,人们躲到坟墓里去了……
孟老太颤抖地捏着剪刀,灯光和夜晚也一抖一抖的。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五十年来对晨昏的剪辑,五十年爱到骨殖的应答已翻过信封说出语言来了……
“梅:烦请转告双方父母,我已决定解除婚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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