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了。
仿佛怕亵渎了星月的神圣而肃静了。
我想颉取一片占领屋子的夜色,却不能够,因为到处是暗的,无法知道我究竟拿到了夜色,还是夜色充盈的静谧捉到了我。
按下了墙壁开关,夜色便躲到了窗外偷窥。
于是屋子亮了。我望着悬挂于东墙的一幅国画:那棵岁月班驳的古柏,有山水陪衬;那半山屋脊的老寺亭阁透着一个窗子,两个端庄清秀的道者,依窗维几品着茶,娓娓清谈;还有孤亭的拐角处,一个曲背躬腰的小桥,柳丝蒙面,流水潺潺。这画面颇有我下乡时的燕窝屯的淳朴厚重,其气氛逼我的思绪走的很远的刹那难以扑捉。但此时,还是让我想起三毛《简单》一文中的两句:“我避开无事过分热络的友谊,这使我少此负担和承诺。我不多说无为闲言,这使我觉得清畅。”及生命的那天,那夜。
一如夜简单得没了声音。
连壁上的画都受到了定格,总是形状一致的摄入心魄。有人说,夜静了诗醒着,可我不是诗人,也绝没突迸的火花点燃灵感而浓缩的精品,然我是喜欢夜翻书声音的诱惑,我痴迷于那令人砰砰心跳的文字。这是因为,是夜给予我的一块孩童时未曾拥有的蛋糕;是夜给予我的一个青年时停泊海湾的静待鼓帆的船;是夜给予我的一条中年时蕴藏于矿山里突崮的闪光的藏石。我想读是母亲,写是孩子,一个婴儿出生需十月怀胎,痛苦的分娩才能完成。
今夜,展卷有益。我在张放的《我没有撞到寒山寺的钟声》里注目。
夜静了,能忍受夜的寂静而不辜负夜的温馨的侍遇,也称得上一种耐力植物的播种。说实的,“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寒山寺我去过,可惜天上有个太阳,即便撞响了钟声也没了夜半的感觉,因为人肩接踵的游旅,隐隐的余音,在嘈杂喧嚣里遭遇了淹没。那找不到余音的感觉索性还是不撞的为妙,挥间弹指般离去,将下次的渴望缅进怀里,也能让淡淡的情丝,织就的步履在脉脉的血管里潜流。我深知,真真切切是夜的寻觅,思维给夜的是跳跳跃跃的,象人生这部电影的蒙太奇前来剪接。因为朦胧浸泡的含蓄的美是刻骨铭心的。是心泉喷发的呼唤。
我拷贝了三十年的一个夜色。
知青点的燕窝屯,那茅屋笼罩黑暗的幕里,一堆一堆的麦秸垛,象母亲柔软的怀抱舒适可依,剪手与秋仰卧在厚厚的沙发般悬腾的一角,眼底有着深邃的星空灿烂,高高遥遥。耳际蛙声弹奏的小夜曲,演绎远处孤树隐约,幽幽黑的越陌度阡,一两点荧惑闪烁。蚊虫乱飞乱咬唱着偷袭的歌,柴门犬吠声和那草木家畜的气息随处弥漫。我不知道,是夜孕育了青春的张望,还是青春的张望孕育了夜。夜色洗刷了劳累疲惫的种种忧烦,有一种朦胧的感觉在麦垛里跟着月光泻诉流淌,血液里的激动获得空前的活跃,不再瑟缩。一切都有了大写的你我。我多么希望这瞬间成为永恒,成为我艰苦困惑的坚挺的支撑!
那时我的夜,没眼前的东壁的这幅国画;
那时我的夜,没读过三毛的《简单》。
秋是我一同下乡的异性知青,活泼而不事张扬,美丽而不图招摇,头扬着两个小抓抓,仿绿色军装洗白了的洁净总罩在身上。她这个书虫每每坐进别人的鼾声里展卷,夜半灯烛啃嚼文字,对她来说是美的。眼睛红着的白天宣告了她又是熬夜了。
秋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
但也有背叛平素着装的惊异,那年秋天,她送我却穿了裙子写就那晚美丽般的凄凉。那日,我们彼此在田垄的刀刃上挪步,感觉非常痛的时刻,夜在我们的肩头一寸一寸的融化,如风里的烛,村落与高山彼此沉没,阡陌同炊烟结束白日的火暴。她说,我们还能见面吗?我说,会的那要看缘了。谁知道从此,一扇原本没有开启的门就这样永远地关闭了。
如她的黑色的裙角在心的夜风里没了踪影。
夜色从隐约的山村背景缓缓淡出。
我曾二十年之后寻没了时人的影子,唯有壁上炊烟的痕迹尚记那个夜色。我们都去了,连同昨日的心巢的鸽子,站在粉墙黛瓦的屋檐上,啄落的那份青春的羽毛。那默默伫立那的残掾断壁告诉我,知青点激情燃烧的那把荒火的那个时代远走了,象昨日飘飞的云。只有我们不会忘记那时我的夜,就这样永远的铭记在燕窝屯,就这样镌刻在我永远的夜色里!也许回忆并非能涂鸦夜色的简单,那简单的夜色有纯洁的美丽让我筑巢。夜静了,封笔就寝时,我想明天的夜色会什么样子那?我的寒山寺的钟声还有的时间去听吗?!三毛走了也会有许多的不眠之夜?东墙的那幅国画还是静静的悬挂着吗?思绪的小舟又会驾往何处,诸君有的能知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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