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张开嘴,攒足了劲,将憋了多时的喷嚏舒坦地放了,惊得房东那只斜眼黑猫唿地从门楼上冲下来,尖叫着又立即消失了。红雨望着那条黑影,一直拖到院子里。屋檐滴下的雨水,把即将消失的傍晚砸在了石板上。
当她走进那间狭窄简陋的屋子时,男人正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子。男人是他丈夫,一个赋闲的人,长着磙子脑袋洋葱鼻肥下巴,红雨经常笑他是一只混合材料做的老洋娃娃。
红雨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把包往桌上一扔:“钱拿回来了,这一周的收入都在里面。”
男人的肥脸更油光了,他在围裙上揩干手,将包打开,数了数,又抽出几张,放进包里,说:“给你留两百,你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吧。钱我暂且给保管着,蔬菜猪肉也涨价了,嘴皮磨破了一张又一张,小贩们也不肯降一分钱。”
红雨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嚼着,低着眼皮说:“说那话有什么意思,你的我的,还不都是我们的?话说回来了,近来生意淡,连老顾客也不常来了,即使来了也嫌这嫌那的,操他娘的x!”
男人也坐下来,一脸的软笑:“生意淡?也好,将息一下身子。”
女人眼一白:“将息身子?那你吃狗屎喝猫尿去?”
男人道:“你看,我也是,嗨,随便说说的。这几天雨水多,客人都不喜欢外出,天晴了,就都来了。”
女人碰碰碗,男人忙端了,盛上饭,递给女人。
“新来的几个小妞,哟,可劲着哪,十几岁,新鲜得很,可把刘三棒那猪给欢喜的。”女人说。
男人动了动碾子般的身子,说:“那又咋了?新鲜归新鲜,人还得靠关系和老辣,那些嫩生姜婆娘,伺候不动那些老东西的,哼,真是一窝窝要磕掉大牙的老果果,得好生伺候。”
女人吐出口中东西,道:“这韭菜老得像你妈,你还买来吃,补你那破肾?”随即道,“那些老得皮都挂不住的男人,嘿,就专挑这些嫩菜叶儿哪,这城里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男人嘛,都那德行,在黑咕哝冬的地方瞎转,还不是解一时的馋?人呐,还是得看老关系老娘们儿的。”
女人眼珠一鼓:“你妈才老娘们儿!你人都快钻棺材了,还不会说话的!”
男人干咳几声,说:“我哪是说你呢?我就这嘴臭,心思还不是向着你的?”
女人叹了口气:“就这么先过下去再说吧,钱不好挣,话还不好说么?等钱挣好了,就洗干净身子不做啦,租个店铺做火锅生意。”
男人点点头:“到时候你多歇息,我跑腿。”
女人一嗤:“你那猪腿大象脚,连鸭子都跑不过。”
男人一阵干笑。
女人一个嗝,就说吃饱了,然后从包里拿出镜子和化装盒,涂抹了一番后说:“晚上有几只肥猪要过来,约好了的,听说是出差的,钱没说的,就要快活。”看了下表,“快到了,我走了。”
男人说了一些话,女人似听非听。出了门,雨还在下,心里咒骂了一声,穿过院子,那只黑猫从黑暗里窜出,吓得女人脚下一滑。她一直没仔细打量过房东的这只黑猫,却经常被它惊吓。她骂出了声,男人便在楼上喊:“是猫哇,你怕什么?”女人心里骂:“是你妈,你喊什么?”口上却道:“我活着呢。”说得自己也笑了。出门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在啪啪雨中奔向“红房子”娱乐城。
伺候完那几个外地人,红雨累得快趴了。数着男人扔来的钞票,想着家中那个男人,红雨心里暖了过来。
老板娘隔着门帘冲她喊,说“今生今世”酒吧缺人手,要红雨过去帮帮忙,价钱好商量,拿双份的。
红雨应了。和几个姐妹嬉笑一阵,便招呼新来的几个小妞出来。
路上,她噌噌地自个往前走,把那几个唧唧喳喳的小妞拖在背后。
一个小妞逮着红雨背影,说:“真不知道她这么不害臊,都做了别人婆娘的人了,还出来做,除了脸,啥都要的。”
另一个小妞接住话茬:“我若是她男人,就一脚蹬了。”
一个说:“扔了,扔了!”
一个说:“卖给叫花子也能赚的。”
随即是一通放肆的笑。
她转过身,厉声道:“你们再满嘴喷屎,我就撕了你们!”
吓得几张新鲜欲滴的瓜子脸立即瘪了下去。
“今生今世”的老板是一个精瘦但干练的男人,他简单交代了一番,就把她们交给了几个男人。
在通向套房铺着地毯的长长过道时,红雨突然站下了。那客人快流出涎水的嘴凑了过来:“我的小蛋糕,你怎么了?”
红雨身子贴近了最近的一间包房的门,耳朵像被房间里的声音给吸进去。
客人脸上的肌肉凑在了一块:“那是猪窝呢。”
红雨的脸几乎快粘在门上了,双手提了起来。
客人说:“一个一个的来嘛,先来后到嘛。”
突然,红雨的拳头猛地砸向那面檀木做的门。客人惊得一个急退,后脑撞到墙上,身子摇了几摇,手胡乱抓了几下,才没倒下去。
檀木门在一个男人的骂声中打开了,当他的脑袋像脱离了他碾子似的身子伸出来时,立即挨了狠狠的一巴掌,他嘴里的话就给掌到了喉咙里。一双母狼一样凶狠的眼光把他的眼睛给压得生痛。
男人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怪音。他欠着身子,认出了那是他的女人,女人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挨刀砍脑壳的!”
客人终于理清了思路,嘀咕道:“好,好,好事,好事啊……”
一道阴影眼前一闪,客人脸上也挨了一巴掌。
女人骂道:“操你妈才是好事。”转身走了。
男人回到租来的房子里,不见女人。他一直坐在女人曾笑他可以将爱情坐到他们的棺材盖打开的、靠近门的地方等女人,女人却一直没回来。
那只黑猫出现在门口,一个哈欠后坐了下来,像一块发霉的黑面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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