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美丽时光向往天空的鱼

发表于-2008年05月27日 晚上9:35评论-0条

给儿子作业签字,看见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一种莫名欢喜的慌张。想象着那月夜竹林独坐的闲适和超然,不觉悠然神往,更有一种失去的永不再来的遗憾之感。仔细想来,小时家门前虽种了几杆竹,父母却断不会允许我深夜里一个人在竹下傻坐,更不会有弹琴的奢想——连吃饭还顾不上呢,琴是个什么玩意呢。直到偶然听见父亲跟母亲念叨“家里稻秧不知长得怎么样了”,我的记忆的闸门才瞬间打开。

是的,埋藏在我心底,让我铭记难忘的就是看稻秧的日子。小时候,我们上的是村小学,老师大多是代课的,按现在通俗的话讲就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这些老师闲时站在讲台上,忙时家里却还有一亩三分地要照顾。这样,我们虽是贫穷落后的村小学,就早已与一些国际学校“接轨”了:每年暮春时节,都要放一周到十天左右的春假,以便老师们回家收麦播种。我们这些小孩子放了假,虽不能收割,却也有一项工作可做,那就是看稻秧。那时都是水育种。就是把稻种播到一小块地里,待长到大半尺高后再移栽到稻田里。因为稻种只是撒在一层刮平的烂泥上,在出芽长成禾苗前的几天里,须要防止那些馋嘴的鸟雀来偷食。保卫稻种,防止鸟雀侵犯,这便是我们的“工作任务”。

“水育种”顾名思义,需时时要水来浇灌,所以育种所在地通常选在柴塘边的凹地里。虽然传说那柴塘里有水鬼,会出来抓人。但我还是很喜欢去看稻秧,每次都主动请缨。一个人躺在柴塘边旷无人迹的田陇上看书,真是无与伦比的自由与惬意。父亲和几个叔叔们虽然没有资格把学上到底,却都喜欢看书,家里四大古典名著,《隋唐演义》、《说岳全传》、《杨家将》之类的通俗小说藏了满满一箱。平常,父母是禁止我看这些书的(怪事,自己喜欢看却不让我看!),这时忙碌,也顾不上了,我便能经常成功地偷偷藏一本到书包里,然后一溜烟地跑到田边,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看个天昏地暗,一点也不用害怕有人会看见呵斥,至于脚边柴塘里会有水鬼的恐惧,更是忘到了九霄云外。就这样,我把那些古典的通俗的书籍一点一点地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啃进了灵魂深处。不看书时,就这么躺着,看天上的白云一朵一朵,慢慢地漂移流动。风从田野里吹过,发出一阵阵扑喇喇的声音。麦穗成熟的淡淡的甜香不由分说地往人的鼻孔里钻,常让我忍不住搓一把,放在嘴里“咯嘣、咯嘣”地嚼。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几个小伙伴一起看稻秧。大人们也主动帮我们联系,怕我们一个人因孤单呆不住而怠了工,要是那些种子都进了鸟儿的肚子,那一季庄稼可就完了。我一般是和芳子一起去。我们在地上插根树棍,把伞绑到棍上,算是一个凉棚。我们就在那巴掌大的阴凉下抓蛋子,翻棉线,弹杏核,圈领土。棍子时常会倒掉,我们不厌其烦地倒了扶,扶了倒,倒了再扶。看见鸟雀来了,便飞奔着跟在后面追撵好远。时光就在这些游戏里不紧不慢地溜走了。因为稻畦四周的小沟里要保持充满水,却又不能漫过中间的稻种——防止水太多,把种子泡浆了——所以我们有时还要担负一点向稻畦里刮水的任务。玩水当然很有意思,但有一回我站在水里,没刮几盆水,便看觉得脚趾头一疼,提起来一看,脚丫里正趴着一个肥肥大大的蚂蝗。我一下子魂飞魄散,一边尖声惨叫,一边不停地跺脚甩腿,恨不能把那只脚扔掉不要才好。芳子看见了,连忙跑过来拽住我说,停下来,停下来,我来帮你打,一打就掉下来了。她硬拉住我,在我的脚上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原来,蚂蝗早就被我不知甩到哪里去了。但我惊魂难定,从此再不敢下水,只蹲在陇上,吃力地一盆一盆地舀起来,再倒到稻畦里。

有时旺子、江子他们也被家里差了来,那我们就更不会寂寞了。他们会做柴笛,拿根柴叶子便能在嘴里吹得“呜呜呜”地响。每次打水漂比赛,也比我们打得多打得远。他们还会拿竹竿在柴塘里捅来捅去,把那些野鸭子惊得乱飞。有时把洗衣服用的大木桶当船撑着,去逮野鸭子。但最多偶尔找到几个野鸭蛋,从来没看见过他们捉到一根鸭毛。我们在岸上大喊,旺子,当心掉下去有水鬼缠住你哦。旺子大笑,看见水鬼,我把它头发都拔了!旺子当然不会怕水鬼,旺子连老师都敢捉弄呢。我们有个老师,课不会讲,倒喜欢骂人打人,大家都不喜欢他,却毫无办法。但旺子聪明,他把一根细细的绳子系在两张课桌的腿上,然后故意在后面捣乱,害得老师气冲冲地赶来,绊到绳子上,“咚”地摔个大马趴。虽然旺子被老师和父母狠狠地揍了两顿,但他却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

有一年,传说“二王”要来。听说残忍得很,抓到小孩子会砍脚剁手什么的。虽然我们并不很清楚知道“二王”是个什么概念,然而这些传说已经足够让我们恐怖的了。恐怖归恐怖,我们的任务依旧得完成。于是,我们每天都成群结队地去看秧。旺子自告奋勇地在一高坡上站岗,边上也学着书里那些小英雄的样子,设了一棵“消息树”——一棵枯死的小树,情况正常时,小树立着;万一发现有陌生人来,便把树放倒,我们立刻开始撤退。撤退到哪里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是利用身旁那些尚未收割的麦田来做掩护了。为了迷惑敌人,我们仿着《地道战》里的样子,预先在麦田里开辟了迷宫一样七绕八拐的小路。最终,我们谁也没见着“二王”的样子,却因为把即将收获的麦子压得不成样子,人人挨了一顿打。

后来,技术渐渐发展,改用薄膜来旱育种了,不再需要人看稻秧了。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伙伴们也渐渐地都走出了课堂。芳子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已经远嫁他乡,成了一个男孩的妈妈。旺子呢,听说在外打工时,因一时冲动,伙同别人到一老太太家偷盗,被发现后惊慌失措地把人捂死了,从而命丧刑场。其他人呢?我不知道。离开老家已经许久了。

如今,辗转奔波在城市里多年之后,在初夏的一个雨前潮湿闷热的夜晚,我却因为一首诗而忽然想起了这些曾经的时光。其实我想来想去,这首《竹里馆》所描述的意境,与我所经历的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是我为什么会因此而触动呢?是因为诗里所表现的自我享受的愉悦吗?还是隐隐透出的难以排遣的落寞?

我不知道。儿子的诗文读本里还有两句小诗:“童年,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是这样的吧?我心里默念着,慢慢睡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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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藤点评:

   那些美丽的时光,那些温暖的回忆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被偷偷的记起,然后温暖着一些片刻。我想童年的时光应该是最快乐最幸福的吧,以前的也是,现在的孩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