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田美秋粼

发表于-2008年05月27日 晚上8:37评论-0条

早晨,六组出了名的快嘴赵江在赶集路上说赵勇在新疆又生病了,要田美汇钱去接他。

赵江的邻居母会英尖着嗓子问:又病了?

赵江叭嗒抽了一口旱烟回答:嗯。田美早晨在赵财家接电话后哭得像个泪人儿。话音刚落赵江又响亮地叭嗒了一口烟,喷出一长串大大小小的圈圈。

五十二岁的杨子芳问:田美要给他江钱不?

赵江把像雪茄的竹烟锅在装着莴笋的背篓上敲敲,装进蓝中山装兜里才慢声答她:没说,只是哭,哭过后就回家了。

她该不会又犯傻把养猪种地积攒的钱给赵勇汇去吧?孙子一大群的赵原哼哼着说。赵原说话永远像牙疼。

说不好。赵江的二弟快腿赵海竭力让自己慢下来,以便能和大家说话。

赵海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婆杨桂容撇着薄嘴唇说:她要是再给赵勇汇钱,可真是白痴加傻瓜再加蠢货了,那么人家更不会拿她当人看。

那是人家的事,她要汇钱谁也管不着!赵海大声说。赵海总是粗声大气的对杨桂容说话。

杨桂容噘起嘴看了赵海一眼,在心里恨恨地骂:挨千刀的!又在想田美那个傻女人。

中午,赵勇在新疆生病要田美汇钱接他回来的事便传遍了西平村的。

西平村不大,坐落在两山对峙的狭谷里,有条如沟的河,十二个月有七个月是一线细流,三千人,生产条件很不好。五六七组在河坝,其它七个组在高山区。全村水源条件好的是五组六组,七组虽是河坝组但也如那七个组要看天吃饭,天若不下雨,一株秧也插不上。前几年经济好的五六组,现在不好了,倒是条件不好的那八个组,十家有九家修起了楼房。不是苞谷比谷子值钱,而是那八个组的年轻人不种地跑出去打工,十年后个个都成了万元户。你谷子收的再多,能抵得上人家半年挣的钱?后来五组六组的人也出去打工,然而,毕竟比那八个组的人迟了十几年,再怎么追也赶不上人家。昔日经济好的组现在成了最穷的组,当年吃不上米饭的组现在天天吃肉喝酒了,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要知道那几年就不笑话人家把田地荒了,也跑到外面给人家修房子筑马路。五组六组的人常这么说,边说边打脑门嘴巴。

田美住在六组的半坡上。因此地是山区,河坝有一半的人住在半山腰。后来为了背谷子麦子不吃力,都把房子修到了马路下面,在半山腰住的便只有田美和远房侄儿二毛四柱兄弟俩了。

那兄弟俩是全村最懒惰的人,虽然生得牛高马大五大三粗,庄稼没有杂草好。父亲赵林修了四间土墙房子,死的时候是啥样,二十五年后还是啥样。墙没用黄泥麦壳糊,脸面留下没筑是要用砖补,赵林死后四间房子白天看着像个大嘴怪兽,夜里闪着灯火像鬼魅。这还不说,瓦房每年都得添瓦翻盖,他兄弟俩又懒得做瓦,又没钱买,没瓦添就漏,二十年过后墙被雨淋得这里垮了一角,那里塌了一块。眼看着要倒,两个姐姐回来拿棍子打着二毛四柱砍了几棵柏树撑在四周,才免于哪天一声雷响成为无家可归的人。

与二毛四柱的房子比,田美的房子可说是宫殿了。五间大房子,脸面是青砖到顶,石灰勾了缝,门窗漆成朱色,玻璃阳光般明亮。五间屋子街上和六十平米的院坝都是水泥地,青幽幽的,能照见人的汗毛。房子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比二毛四柱的屋子还要干净一百倍。毗邻而居的两家人,一家是街上坝里渣滓杂草能没人,一家是屋里屋外镜子似的。乡亲们说,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田美的勤劳由此可见。

田美四十二岁,高挑身材,不胖也不瘦,面如满月,用人们的话说白得像馒头。劳力好,能抵两个一般的男人。而她的丈夫赵勇却生得黑瘦,个子倒也不矮,说话像女人,细声细气,耳背的人和他在一起听不见一个字。田美是他的第二个妻子。他曾和一组梁贵的大女儿结过婚,因嫌梁英懦弱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把她离了,与邻村田仲豪的独女儿,也就是田美结了婚,婚后两人生活得很幸福。田美不嫌赵勇结过婚,更不嫌他黑得像块炭,孝敬公婆,疼爱叔姑,哺育娇儿,守着女人的本分,是六组屈指可数的好女人,然而,从古到今的好女人都没有好的结果。

在打工风还没刮进这贫穷落后的小山沟的时候,田美和赵勇的日子过得可真说是甜如蜜。儿子考上了大学,女儿也不落后于哥哥,两年后同样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一家有两个大学生别说是在村里,就是镇里也没几家。

人们常对只知玩耍的儿女说:你看田美的儿女多有本事,都考上了大学。人家也是人,你也是人,为啥就不能学人家好好读书考大学?老人也常对儿女们说:看人家赵勇田美,生了两个娃娃,都供着上了大学。哪像你们,不送娃娃读书,人家也是爹妈,你们也是爹妈,咋就不一样呢!被爹妈困在家里种地的娃娃们常哭着抱怨:赵勇田美是多称职的父母啊,送儿女读书考大学。而你们呢,就晓得叫子女种地,种地能和坐办公室比吗?一个是泥里来水里去,累得半死,一个是太阳晒不着雨儿淋不着,穿得好吃的香,天壤之别。哼。

确实,赵勇和田美为了送两个娃娃读书吃了不少的苦。那时谷子才三四毛钱一斤,生猪才一块多钱一斤,肥料种子农药却贵得吓人,一年下来四个人的田地除去投资,剩下的只够一年的口粮。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夫妻硬是送娃娃读完了大学。那时亲戚们都还穷,自己过日子都是捉襟见肘,一年下来不馀欠就算不错了,又哪有钱借给他们。赵勇和田美那几年吃的饭还没人家的猪吃的好,冬天是红薯加酸菜,热天是瓜菜面糊糊,除了亲戚来了和央人打麦子收谷子才煮干饭,也只有给人家帮工才吃得上肉喝得上酒。在有些人的眼里他夫妻二人是傻瓜加白痴。

农民的娃娃不种地,都去读书地谁来种,祖宗开垦出来的田地总不能又荒掉吧。要是每个农民都送娃娃读书,城里人吃啥?那些视土地为命根子的人总是这样在心里想,也总是这样在嘴上说,不但在家里说,还常在外面说。说得没送娃娃的人脸上的笑像春天的花,而那些正在学赵勇田美勒紧裤带送娃娃读书的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老大的不自在,像做了错事,这样便有人打消了让娃娃读高中考大学的主意。乡下人就是这样,不怕别人说你穷,就怕别人说你不种地,在人们的心目中,田地如父母,怎能丢弃。

赵勇和田美不管人们说啥,还是送娃娃读完了大学,在儿子汇的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上午,夫妻俩数着六百元钱,心里的那个美啊,脸上的那个笑啊,无法形容。那笑那美令不送娃娃读书的人后悔得想跳绕镇而过的河,令正在送娃娃读书的人有了信心和决心。赵勇和田美的好日子来了。人们听说他们在镇邮政所取了六百元钱,一脸羡慕地说。

田美的好日子过了八个月便苦得像黄莲,那苦呵,是自古以来好女人的专利。

六组有对兄弟,爹妈死的早,由两个姐姐讨饭养大的,老大叫赵业,老二叫赵绩。兄弟俩一个生得高大白净,一个生得矮小黑瘦,怎么看都不像是同胞兄弟。赵业虽然生得高大,却没有生得瘦小的弟弟赵绩勤劳,赵绩十三岁就跟人出去筑土墙修房子挣钱,他则在家种地。十年后赵绩用省吃俭用积攒的钱修了四间土墙房子,两间在老宅处,两间在下面的自留地里。赵业住上面的,赵绩住下面的,分家时说好先娶了媳妇的要帮没娶媳妇的找对象。

乡下人找女婿看重的不是相貌是勤劳,赵业虽然生得一表人才,却不能吃苦受累,没人提亲,小他四岁的赵绩却有人愿把女儿嫁给他。88年,赵绩与邻乡的杨鲜花结了婚,同年赵绩说服了丈人把杨鲜花的妹妹杨飞花嫁给了他哥哥。人们都说赵绩是好弟弟,赵业也说赵绩是好弟弟。在结婚那天晚上,赵业向姐姐弟弟以及舅子老表姨姐妹保证他会努力地做一个好丈夫好男人。他说到也做到了,地种的比结婚前好,猪也比结婚前养的多。因他兄弟俩结婚没赶上土地调整,两姐妹没有土地,开始一个人的地还能养活两个人,有了娃娃后便难以为继了。兄弟俩便又去县城找事做,一个在医药公司做事,一个在烟草公司做事,一月挣四百多。兄弟俩忙时回家帮着收割播种,闲时姐妹俩相互帮着管理庄稼。

日子一年年地过去了。九六年,六组有了一对老少男女形影不离,俨然是夫妻。男人是赵勇,女人是杨飞花,也就是杨鲜花的妹妹赵业的老婆。他们干活在一起,赶集一道去一道回。开村民大会相拥着坐在一起,台上村长支书讲得用心,台下他们说得开心。人们开始还对着他们的背影吐痰啐沫,时间长了,见怪不怪,看见了也会笑着问,蓐草呀?挖地呀?赶集呀?开会呀?问是真的问,然而,脸上的笑却是连三岁娃娃也受不了,那是刀剑般的笑。试问谁能受得了刀剑般的笑?他们却受得了,不但不为此躲和逃,还笑着回答,噢。

田美的日子有多苦,问六组的娃娃便知道了。赶集天她被赵勇打着下地干活,而赵勇却和杨飞花上街进馆子吃炒菜喝饮料,来去租摩的,天黑了才回家,劳累一天的她还得做好饭菜等他们回来一起吃。如忘了做杨飞花的,便会受雨点似的拳脚,一顿打骂后她的饭被赵勇端给了杨飞花。哭叫也不许,叫她去给两头母猪四头架子猪磨苞谷。田美走在磨道里,泪水在水泥地上砸成一朵朵黑色的花,婚姻的死亡之花。

儿子女儿汇回来的钱,赵勇和杨飞花进城住酒店,上街进馆子,两个人有吃不完的零食,穿不完的衣服鞋子,田美却只有干活做家务的份,一分钱也用不成。以前人们说起赵勇总忘不了田美,现在人们若问赵勇在哪里,有人便马上答:在杨飞花那。央赵勇帮工,得把杨飞花央了,要不赵勇是不会答应的。同样,要央杨飞花帮工,也要把赵勇央上,要不绰号“好吃嘴”的杨飞花宁肯不吃肉喝酒也不会帮工。人们便说赵勇是杨飞花的影子,杨飞花是赵勇的影子。

开始田美的两个哥哥两个弟弟还找赵勇,要他和田美好好的过日子,不要让儿女蒙羞,不要让乡邻笑话。赵勇把头点的像鸡啄米,舅子们前脚走后脚就拼了命地打田美,打得浑身上下乌紫,走路一瘸一拐的。娘家的人后来不找赵勇了,他们不想田美受罪。儿女收到舅舅们的信后便不汇钱了,给赵勇写了封信,要他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做令乡人诟骂的事。信没看完赵勇眼也不眨地撕了,过后还是和杨飞花出双入对,进城上街过着百人笑千人骂的日子。

时间如脚步蹒跚的老人慢慢地走着,三年后的春天,人们忙着买农药种子准备大春生产,赵勇拿了两窝猪崽四头肥猪、两千斤麦子谷子卖的几千元钱和杨飞花跑了。那天早晨天空乌云翻滚,田美在水泥院坝里捶胸顿足地哭,像爪子刀剑的哭声把人们的心抓扯切割。人们无不擦眼抹泪,擦眼抹泪后便痛骂赵勇杨飞花是畜牲不如的东西。骂过后便叹女人苦难多,说田美的命不好,嫁了个二婚男人不说还被抛弃。

从那天早晨起,男人们把女人看得严了,怕学杨飞花跟人跑了。而女人们也对男人多了个心眼,把钱捏在手中,不许丈夫给男人在外打工的女人帮工,就是妯娌也要两个人都去帮工。老人们则常说赵勇没好下场,有一天他会后悔,后悔抛下田美那么好的女人跟一个好吃懒做,黑如锅底的杨飞花跑。

赵勇把用来买种子农药肥料的钱拿上跑了,柜子里的粮食没有卖的,向人借心气高的田美又张不了口;回娘家向哥哥弟弟们借,嫂子弟媳们的那一关又过不了;写信问儿女要,儿女要结婚买房子养孩子。哭了几天后,田美走进了信用社,把大春的投资借了回来。夜里,人们在梦中都听见田美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个月后,儿女回来看瘦得皮包骨头的田美,母子三个抱头痛哭,哭得人们夜饭也吃不下,坐在院坝里落泪叹息。第二天儿女哭着走了,他们没能把田美接走。兄妹俩颤抖的哭语在拂晓的风里传得很远:妈,想开些。麦子油菜收了就到成都来,我们养活你。

赵勇杨飞花跑后,最苦的不止是田美,还有人也苦,那就是赵业杨飞花的两个女儿。赵业在城里打工走不开,两个娃娃不满十岁,幸好她们的姨妈杨鲜花离的近,帮着洗衣做饭。饭虽然有姨妈做,衣服虽然有姨妈洗,可夜里的梦中有谁为她们俩擦泪?看着同龄伙伴和妈妈在一起有说有笑,姐妹俩相拥着坐在屋子里哭。赵业要挣钱送她们读书,没时间在家陪她们,姐妹俩孤独地上学,回到家坐在曾经笑声不息的屋里边做作业边哭。有时杨鲜花忙,忘了去给她们做饭,姐妹俩就饿着肚子去上学;有时杨鲜花忘了去七组给她们加工米,姐妹俩中午在学校里远远地看着同学吃饭。春天做一锅饭能吃两顿,晚上不会挨饿,而夏天早晨的饭就是放在水缸里也要馊,种着两家田地忙得没白天黑夜之分的杨鲜花忘了做饭,姐妹俩便去菜园里找黄瓜茄子吃,吃后便睡。冬天,伙伴们回到家有旺旺的火塘,而她们回到家只有冰凉的空屋子。以前两姐妹爱笑爱说爱唱,是六组最讨人喜欢的娃娃,现在见了人也不叫,傻傻的,木木的,没有了如花的笑,没有了动听的歌,只有一汪泪水在无神呆滞的大眼睛里涌动。人们便说,可惜了两个娃娃啊!可怜的娃娃。

甜日子要过,苦日子也要过,田美一个人孤独地起早摸黑地在田地忙着,人家洗碗喂猪了,她还在蓐草施肥;人家做第二个梦了,她还在做饭煮猪食;人家还在梦里笑,她已在田地里干了一会活。半夜三更人们常被她的哭声惊醒,黎明时分人们常被她沉重的叹息声唤醒。这样过了三年,田美老了二十岁,白发在她的头上飘飞,皱纹在她的脸上纵横,与同龄人比,她像人家的妈。儿女要她把两头母猪卖了、与人共养的牛给人家,去成都和他们过。她不答应,说走了他们的爸爸回来进不了家门,他走时忘了拿钥匙。儿女说她痴,人们说她傻,哥哥嫂嫂弟弟弟媳说她蠢。

99年的冬天,赵勇打电话到组长赵扬家,说病了想回来治没路费,要田美汇钱。人们都劝田美说赵勇三年都没一个电话一封信,现在病了却要回来治,如此没心没肝的人不要管,死活由他。田美流着泪不说话,坐一阵后就去找拖拉机拉了三千斤麦子谷子卖了,把钱汇了出去。一个月后赵勇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杨飞花没回来。得的是胆囊炎和肾炎,在广元的0七二医院住了半个月,田美一直守在病床边。出院后田美的哥哥弟弟来了要打赵勇,她哭着求他们看在她的面上不要为难赵勇。哥哥弟弟们说她没骨气,是面人,由赵勇捏。

赵勇回到家不但没向田美认错道歉,还动辄对她打骂。人们都劝田美把赵勇撵了,说畜生不如的男人要他做甚。田美说赵勇以前好歹吃苦受累送儿女上学,念他为儿女吃苦受累的份上得好好待他。又说,不是圣人怎会不算错呢,犯了错能改就是好人。不是有句“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话,他既然愿意回来,证明已悔过了,我得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啊。人们便说她太傻。

赵勇在家养病的一个月,田美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他弄吃的。半夜要给他煮荷包蛋冲豆奶,清晨要给他烧蛋汤冲奶粉。自己则吃着粗菜淡饭。一个月后赵勇胖了几十斤,她却瘦得风刮能倒。人们说她不值。她淡淡一笑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二十多年的夫妻不能为了一件错事说完就完。再说还有两个儿女,他们身上流着赵勇的血啊,哪能不好好对他呢。

赵勇病好后不久杨飞花回来了,第二天便找赵勇要“青春补偿费”。说三年来她抛下丈夫女儿为赵勇付出了许多,赵勇得补偿,又说赵勇在新疆生病花了她的钱得还。田美不给,她便威胁说要去法院告赵勇,告他破坏她的家庭。说如果告到法院,按婚姻法里的条例,赵勇要坐牢。田美不想赵勇坐牢,便把猪崽粮食卖了,又把三年来她养猪卖粮攒的钱和儿女给的生日钱凑了四千五百元,给了杨飞花的“青春补偿费”和赵勇在新疆借的钱。她以为这样就能和赵勇平静地过余生了,然而,她错了,就在她付了四千元五百元钱后的赶集天,赵勇又和杨飞花跑了。她对着人去室空的屋子放声大哭,哭过后要上吊,被乡亲们拉住了。人们劝她看开些,劝过后便说她太傻了,竟然相信三年没一句半言的赵勇会和她重新过日子。一个男人三年都没给共苦同难的妻子一句半言,能和你好好地过日子?你傻不傻啊,蠢不蠢啊。人们流着泪骂着,叹息着。骂和叹息又有什么用,为赵勇治病花的钱,给杨飞花的青春补偿费又不会飞回来。田美说她是世上最不幸的人。可是,还有人也很不幸,那就是赵业和他的两个女儿。

杨飞花其实是和赵勇一起回来的,没回家,在老县城下了车便去了赵业的小出租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是受了赵勇的骗。说三年来赵勇看得她很严,以致于不能给他和女儿打电话。说她三年来挣的钱都被赵勇花了,自己一分钱也没有,要不是向老乡借了几百元钱她回不来,说后便爬在赵业的腿上不起来。赵业原是个性主见的人,听了杨飞花的一番哭诉便让她住下了,并把箱子的钥匙给了她。

两个月杨飞花用赵业省吃俭用,为女儿积攒的学费买好衣服好吃的,过着优裕的生活。赵业劝她省着点花,不要把女儿的学费用没了,她便哭着说赵业没有原谅她,不被人原谅地活着还不如死了。赵业便不敢再劝,由着她。他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要是杨飞花跑了,没有积蓄家产的他肯定娶不上媳妇。这样,杨飞花整天出入饭馆茶馆,三年没见的女儿也不回去看,吃了打牌,打累了就睡,让在仓库累了一天的赵业给她做饭洗衣,给她捶背捏肩。

赵业的女儿听说她们的妈回来了,不喜也不乐,淡淡的。叔伯婶子问:你们的妈回来了,高兴不?

姐妹俩相互看一眼便低头跑开。杨鲜花说姐妹俩在梦里哭,哭得很伤心。老人便摇头叹气地说:唉,可怜的娃娃啊。男人便骂: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妈,三年没有音讯,也不回来看娃娃一眼,枉披了人皮。女人们便抹着泪说:牛有舔犊之情,何况是人,三年都没见娃娃了,九十里路都不回来看看,是人吗?

杨飞花在回来向田美要补偿费前,把赵业活期存折上的钱取了一千五百元,只留了五元钱。赵绩说那天晚上他哥哥看着存折坐到天亮,第二天又坐到天黑,之后便倒头睡,睡了三天三夜。赵绩擦着眼睛说,虎毒不食子,牛有舔犊之情,当妈几年管不问,回来还狠心地把娃娃的学费全拿走了,她还是人吗?

田美哭过后便病了,七天后人们才看见她坐在院坝里看漆黑的天。过后她又一个人早出晚归在田地劳作,养猪饲鸡。人们看不见她的笑和泪,只有鸡猪看得见。在半夜里磨苞谷宰猪草时,在打扫鸡舍给鸡喂食时,她会笑会哭。田美虽然很忙很累,却常给人帮工。在帮工的时候她会静静地听人们说话,人们叫她说话,她便愣怔一下即走开。人们说她还没忘了那个禽兽不如的赵勇。她不说不是,也不说是,只默默地看着天。

时间在田美一个人独眠孤枕,寂守空屋中慢慢地过去了,又是三年。三年在乌鲁木齐的赵勇没给田美打电话也没写信,听老乡说他和杨飞花过得很逍遥,两个人打段时间工玩几天,钱用完了又打工。三年去了不少地方,坐飞机轮船,吃香的喝辣的,逍遥得令年轻人羡意。

那天人们获悉赵勇又叫田美汇钱接他回来治病,都跑去叫她不要管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让他死在外面。说:三年前他与杨飞花合伙骗了你浸满汗水的四千五百元钱,现在病了又记得你了。三年来你生了几次大病他一个电话也没打,不说是夫妻,就是朋友也应该问一句吧,何况他病了你想方设法给他治?现在他有病不能挣钱了,又想起你了,这样的人早该死了,不要理他,你干你的活吃你的饭,好好地过你的日子。

田美听后不说话,看着墙上的全家福出神。第二天,人们又看见她找拖拉机拉了粮食去镇上卖,赶集天把准备秋天出栏的猪都卖了,又拿出三年积攒的钱,去镇邮政所汇了一千,剩余的说赵勇去成都或广元治病。这次不说乡亲们骂她傻,连儿女也打电话骂她傻到了极点。

那天清晨田美坐上去城里接赵勇的客车,有人问她这样做值得吗?她看着天边的晨星说:值不值得我不管,我只想问心无愧,只想对得起大写的“人”字,其他的我没想过,也不愿去想。

窗外的风,以及天边的晨星都在笑。它们在笑什么,是笑田美的傻蠢笨,还是赞赏她的“只想对得起大写的‘人’字”的话?

2007-12-4-23-52-剑阁蜗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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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梁把子
☆ 编辑点评 ☆
梁把子点评:

人性之美在叙述中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