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大雨过后,女儿都喜欢跑到楼下洼地玩水。这时妻便催足我快去喊女儿回家。站在楼下,远远地看着女儿与伙伴们欢乐的样子,我怎么也不忍心打断她们的欢娱。望着天边,自己的思绪却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故乡,回到了儿时的涝池。
我的故乡在关中渭北旱塬,那里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占地好几亩大的涝池,又大又深,以备牲口饮水和全村人洗衣之用。我们村子坐落在壶梯山南坡,村口的涝池修于何时已无从考证,听母亲说,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她嫁到村里时,涝池已经有了。关于涝池的话题,母亲回忆的很少,只记得母亲说过1948年故乡解放时,决定胜负的是壶梯山战役。它是彭德怀指挥的,壶梯山是陕北进入关中的重要隘口。母亲说后来才听说父亲在该战役中给解放军作过向导,父亲是解放前入党的,参加过游击队。该战役过后,解放军便长驱直入,纵横关中平原。母亲说当时村民一听到枪声,便都躲入地窨,树起耳朵听着远远近近的枪炮声,战斗进行了一天一夜,后来就听到窑背上过部队的脚步声。在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村民们从地窨口看见满院躺着疲惫的士兵,一夜之间,涝池的水下降了几尺,但没有一个士兵进到村民的家里拿东西。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在我的记忆里,村中涝池西南角有一棵百年的皂角树,北边有一棵经年的古槐,离古槐西北有两百米的两孔土窑,便是我儿时的家。每年进入暮春,几场好雨过后,涝池便满盈盈地,池边也长满了绿绿的青草,随后芦苇也茂盛起来。盛夏丽日,池水碧波荡漾,微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响,青草里的蝈蝈也比赛似的叫个不停。涝池周围的草丛里,一只只青蛙探头探脑,瞪着两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有的鼓着腮帮子,“呱呱呱”地唱着歌儿!稍有动静,它们便嗖地跃入水中。红色的蜻蜓相互追逐,有时会在你面前表演似的做空中定点飞翔。可当你一走近,它又猛地飞向远方。
涝池北边的古槐树,树身我们几个孩子是拉着手也抱不住的,树很高,树冠宽广,树下是村民们纳凉休息的好地方。每到傍晚或是农闲时节,男人们都会端着老碗,或蹲或坐,一边滋溜滋溜吃饭,一边谝着一天的见闻趣事。吃完饭,把碗在地上随便一撂,有的嬉笑打闹,有的栽顶下坊,有的说古论今。大人们中间,经常会有孩子穿梭嬉戏,会有孩子静静聆听。在酷热难耐的时候,男人们会只穿一件裤衩,跃入水中,扎几个猛子,游上几圈,洗去一身的劳累,惬意地各自回家。
涝池东南的皂角树下,有几排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但表面都很光滑的青石板,这里是女人们洗衣的场所。经常可以看见村里的媳妇、女子们光着瓷实的胳膊,打着赤脚,蹲在石头上洗衣服。那时候农村没有洗衣粉或肥皂,女人们都会喊自家或邻家的孩子窜上皂荚树,打一些皂荚下来。她们用棒槌把皂荚咂烂,包在衣服里槌打。一时间,女人的嬉笑声、孩子的打闹声、棒槌捣衣声,此起彼伏,到处充满着一片活拨的生机!抬眼望去,池边野花盛开的草地上、树枝上挂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衣服,为本就景色如画的捞池增添了一幅亮丽的风景。
盛夏时节,烈日当空,路边的庄稼卷起了叶子,狗呼哧呼哧地吐长了舌头。这时候捞池便成了孩子们纳凉嬉戏的好去处。放学之后或暑假期间,孩子们三五成群,相拌而来,瞅准池边没有大人,便一溜烟地扑到水里,汉鸭子似的扑棱起来。也有个别会点水的,大胆地游向深处,……。不过,孩子们一般都不会尽兴,每每都被大人吆喊着赶出捞池。于是便有一些大点的孩子谋化着去偷生产队或谁家自留地里的瓜果,结果往往是既被追赶的到处乱串,又被父母或老师责打,但孩子们仍然乐此不疲。还有一项很有趣的事便是捉河仙。关于此事,我没有亲历,只是隐约听大点的孩子说过。在深夜我们已经进入梦乡之时,他们便悄悄地开始行动了,几个半大孩子捏手捏脚,隐藏在芦苇或杂草丛中,先是支棱着耳朵细细地听着,运气好的话,在如水的月光下,便会看到一个朦胧的白生生的女人的影子走入池中。于是他们便慢慢地靠近,不知是谁弄出了响动,池中的仙女便惊鸿般地飘然而去。现在回想起来,所谓的河仙,乃是村里大胆一点的姑娘或媳妇偶尔去池里洗澡,但我至今仍然固执地愿意相信那就是河仙。
也许是我年龄渐大,要去较远的镇上住校读书,也许是因不忍批斗负气跳入池中而死的邻家婶子的原故,以后我便几乎没有去涝池玩耍。随着我大学毕业,外地工作,成家立业,多年不回故乡,捞池的记忆也慢慢地远去了。今年夏天回故乡,带女儿去老庄子那里去散步,才知道捞池早已干枯,池边的老槐树和参天的皂荚树也不知道那个年月被砍伐了,村里青年男女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是一些妇幼老弱,看起来了无生气,心里不禁生出了隐隐的痛楚。
写于2008年4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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