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
——纳兰性德《长相思》
一场小雨后,不经意地一瞥间,发现寓所南侧的那个农家小院里突然多了几个小亮点。仔细一看,竟然在几株桃树那湿淋淋的黑色枝杈间,有几枚小骨朵正悄悄地吐出了浅粉红色的花瓣。春寒料峭,一阵风来,有一层薄薄的雾正轻轻拂过那几枚小小的花朵。
看见桃花的一刹那,我的眼前骤然一亮。
好一阵惊喜。
好长一段时间,自己已不曾有过这种感动了。
如果说春是四季最绰约的仙子,那么桃花便是它最为烂漫的衣裳;如果说春是四季最婉转的曲子,那么桃花便是它最为绚丽的乐章。我向来这样认为。
如果说在深冬酷寒中含苞怒放的腊梅,因最先揭开了春天的一角,而成为名副其实的迎春使者的话,那么,这悄悄开遍乡野的桃花,便是春的最亮丽的主角。
一位极富想像力的诗人。
——把春天的美演绎到了极致的艺术家。
我以为桃花之对于春天,是不可或缺的灿烂;而对于我们的生命,则是不可或缺的华章。
喜爱桃花,自上高中那年始。
那时,由学校向北横过一条公路,再沿一条小径迤逦向北行约三百米,便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田野。北方的田地多种小麦,一到仲春,昔日那一片片色泽暗淡而略呈枯黄的麦田便转为一片油油的绿,一派生机。微风过处,绿油油的麦苗便翻起一层层波浪,一直波向远处,波到天边。似乎与云相接,和天相连。
无边的绿野间,有一片隆起的彩云。那是一片桃花园。
那是我的乐园。
高中三年,几乎每年仲春,桃花盛开的时候,下午放学之后,利用晚饭前的这段时间,我经常携一本自己喜爱的名著,徜徉于树林里,徘徊在花丛中:独自读书,独自思考,独自开怀大笑,独自喟然长叹……
那是一段疯疯癫癫的日子。
有幽幽的桃花做伴,有斜斜的夕阳相随。
是那片桃花,让我在最美丽的季节,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那时,我开始拥有许多个梦想——许多个如桃花般灿烂的梦想。
那些桃花烂漫的日子,我开始长大。
有时在林子里也能遇到几位谈得来的同学。于是,便一起躺在草地上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谈。谈时事,谈政治,谈人生,谈社会,谈文学,谈理想……
一任微风轻轻地拂过我们的眉梢,携来田野那阵阵的清香。
一任微风悄悄地掠过枝头,惊落几片羽翼般的粉红色的花瓣。
桃花灼灼,最是春好处。
落花纷纷,一年又一年。
三年之后,我走出了母校,从此离开了那片桃花林。当然,此后我再也没能遇到我的那些曾一起躺在花从中谈得眉飞色舞的朋友们。
十多年来,自己再也没有见到过一片美丽的桃花林。
十多年来,辗转异乡的途中,自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样一片美丽的桃花园。
或许,在步履匆匆的行程中,自己再也无暇注意到那样一片美丽的桃花园。或许,春天,那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早已经不再属于我。
在我浮萍一样的漂泊中,那片彩云应早已在自己的心底枯萎、凋落,枯萎成小小的标本,凋落如漫天的飞雪。
桃花,春日的华章,造化的精灵,或许还不能承受羁旅这太多太多的风雨,还不能承受尘世这太多太多的悲苦。
是的,春天早已经不再属于我,而我的季节里,也早已没有了春天。
在经年的为生计忙碌,为生活奔波,为生存挣扎中,在长期为现实而“现实”地辗转、挣扎中,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卑微,卑微得犹如一株小草,一株生长在永没有阳光的角落的小草。
一任梦中的桃花纷纷——随风枯萎,随风飘散。
没有了阳光,春风便永远在彼岸。
春天,在我卑微如浮萍般的飘零中,应早已逝如云烟。然而,我还是如此地喜爱春天,喜爱多年前那个开满桃花的春天。那一片能让自己沉思,让自己畅想,让自己高歌,让自己低泣的梦一般的花园。
呵,没有了阳光,即使梦,便也永隔在了彼岸。
茫茫人海,我正在走自己的路。一程又一程,行色匆匆,走过一个又一个驿站。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越来越远地离开北方,离开家乡,离开那片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土地,离开那片曾让自己徜徉无数回的花园。
无论是在地理上,还是在心理上。
尽管我清楚地知道,此一去,便归期遥遥——或许便再也没有了归期。
尽管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越来越远地走向远方。
一个不知到方向的远方。
然而,我又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我不能回首。
人生,是一条单行的路,走过去,就没有归途。
我只有继续跋涉。
一程山,一程水。
我相信,山水的尽头,一定是地平线。
那里,桃花灼灼。
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
古历2008年3月23日写于安徽无为英博中学寓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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