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鞘儿
——金艮
我最最尊敬的叶老师去逝了,时值文化大革命末期的初春。
我站在一棵大杨树下发呆,眼泪簌簌流下。
大树的枝杈树梢充满着浓浓的绿意,枝头在温暖的春风中动情地摇摆、耳边厮磨、喃喃细语;窃喜之余,有的枝头极不听话地不随风摆动,被树干马上纠正过来。枝杈上的叶儿苞象一个个小蛹虫,排列有序,它们努力地向上蠕动着。
春雨带着丝丝凉意飘落下来,象钓鱼翁的一条条垂线——是春天的垂钓线,春的使者悠然地坐在云朵上,向大地抛出千丝万缕的银线,它在钓提着向往蓝天的绿色生命。
我在雨中淋着,思绪中的悲意,被春意驱赶并感染着。
春天的“春饵”是什么?我想,应该是雨水溅落在地上的水泡儿;春诱惑的目的又是什么?哦,应该是向上生长的努力精神。于是,小草、小花、向日葵及一切还没出土的小生命就象水底下抵不住诱惑而急于吞噬鱼饵的鱼,个个愿者上钩地露出了地面。个个显露着淡黄和淡绿的颜色,这色彩,那可是生命中最初的颜色。这种颜色,是坚韧的,是不屈不挠的,无坚不摧的。
“啪,”从树枝上掉下来一个蛹似的叶鞘儿——包裹着嫩叶的壳儿,我不免又有些伤感。
叶鞘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象我的老师,面部很慈祥、安然、无愧,腰部有伤疤,伤疤似乎再说“停课闹革命是错误的。”吃惯了风霜雨雪、粉面灰尘的一双薄薄的嘴唇在蠕动,似乎在说“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时,一阵微风吹来,叶鞘儿一个接一个地落了下来……
我仰起头,猛然看见:
树叶象花儿一样地绽开了,一簇簇,一簇簇;象晨鸡抖落了身上的乜气,挺立着头冠,站在石山上引颈高歌;象一排排伸展着腰臂、做着早操的花季少年;更象春的笑脸,突然给大地与蓝天一个个妩媚的笑……它们在风的抚摩下吟唱着,似乎为春天唱感恩歌。
它们吸纳着从云块中流泻出的缕缕阳光,似乎和在枝头上的小鸟一样,伸展着翅膀、梳理着羽毛、享受着日光浴。
一阵阵劲风又吹来,树叶全绽开了,枝头上全是簇簇绿叶。
为给全新的树叶以灿烂的机会,乌云躲开了——是金灿灿的太阳趋走了乌云,把祝福变成了条条金线,送给了每片绿叶。不知福中福的绿叶挑拣着过滤着阳光,使凋落的叶鞘在它们的阴影中默默地提醒它们并为它们祝福。就象饱经风霜、满脸皱纹的母亲在笑吟吟地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一样,欣赏中有叮咛。
我拾起一个叶鞘,仔细地端详着。
她的皱纹是四季刻写的,因为可以明显地看出四季在交接时的痕迹,虽然交接时是浪漫的、不情愿的、界限不清的。谁能把四季的界限分清楚呢?就象俩人分手时指尖和指尖的分离?四季就是时间,时间就是过渡,是颜色的过渡,而颜色的过渡是没有界限的。春天刻写的皱纹很浅,那是春的使者在精心设计中,老师很惬意;夏天刻写的皱纹略深,那是夏的使者在挥毫泼墨,老师很兴奋;秋天刻写的皱纹很深,那是秋的使者在醉眼惺忪了,老师很动情;冬天刻写的皱纹更深,那是冬的使者在耕耘着冻土,老师任劳任怨地微笑着。
叶老师曾经批评过我,在我写的一篇《四季》的作文里,我诅咒过冬天。
我,还应诅咒冬天吗?
但,我曾经诅咒过冬天哪!
绝杀绿色的冬天;
散布恐怖的冬天;
充满敌意的冬天;
残害灵魂的冬天;
——这是我曾经诅咒过的语言。
冬天是季节的结束?
——为什么不说是季节的开始?
冬天是四季春夏秋冬中的老幺?
——为什么不说是默默奉献的老大?
老师在批语中写到:
四季是美好的,只不过赋予人间的爱的意义不同:
春天的爱,象慈母般温柔;
夏天的爱,象少女般妩媚;
秋天的爱,象农夫般诚实;
冬天的爱,象严师般高洁;
生命,在春天复苏;
其实,在冬天孕育。
……
叶鞘儿,蛹似的叶鞘。
树叶,叶鞘儿的灵魂。
谁说灵魂是冥冥世界的一种虚无?
人说灵魂是大千世界的一种存在。
瑟瑟作响的树叶,翩翩起舞的彩碟……
“叶悄俏,女,语文教师……终年五十八岁……”
——她的学生、海疆市市长致悼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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