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强和女朋友孙娜娜是大学财会专业的同学,毕业三个多月了还没找到工作。两人奔波于人才市场和各个招聘会,还是没和企业签上约。
这天,两个人又在一起,郁闷地逛着。中午每人吃了一碗刀削面,然后他们来到了世纪大厦前面的广场,坐在了木椅上,惆怅地仰着头,看着飘飞的白云和蓝天。蓝天并不清净,因为有很多雾似的云象薄纱一样附着在蓝天上,不知是显示半透明的朦胧美还是恶意地脏兮蓝天的纯净。也有象玻璃丝棉似的云丝在太阳的周围密谋着,似乎等待太阳疲惫的时候扑上前去进行扼杀式的缠绕。几朵大云块儿被风肢解着,变换着多姿却不多彩的形象。
“亲爱的,别着急,”林晓强用他那短粗的胳膊楼着娇小的孙娜娜亲昵地说,“慢慢来,会找到工作的,我会爱你一辈子,并且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娜娜紧紧地靠着林晓强,甜美地笑着。她相信他的话,因为恋爱两年多了,他从来没和她红过脸、急过眼,对她倍加呵护、宠爱有加。
“啵——”他吻一下她的脸,然后看看广场悠闲的人,人不多。然后又说:“亲爱的,你先坐一会,我去趟厕所。”
林晓强离开后,娜娜觉得很无聊,就起身散步。当散步到一很大的也很绚丽的花坛的时候,她看到黄色的菊花下面有个小皮包,定睛看了一会,她就拣了起来。她的心有点跳,镇静一下,坐在围花坛的方条石上,慢慢地打开皮包。“天啊!”她失声地说,里面有三捆一万的百元大钞,还有散着的钱。她又翻看别的物品,有几张增值税发票,有银行卡,还有名片等。她把包放在胸口,闭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嘣,嘣,嘣……”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心跳声,可却觉得是失主焦急的叹息声;这种叹息,像鼓锤敲打着她的心,使得她的心在剧烈地颤动。她站了起来,紧紧地抱着那包,挪动着有点不听话的腿,回到了木椅上。
林小强回来了,看着娜娜怀里多个包,并且她那本来秀美的脸有点发白,就惊讶地问:“娜娜,你怎么了?”
“我……我在那花坛里拣到了一个包。”
“里面多少钱啊?”
“三万多。”
“三万几?”
“不知道。”
林小强迅速把包抢了过去,开始数钱。他的手在发抖,厚厚的嘴唇也在发抖,并且,那双不大的眼睛在眼镜后面闪现着奇异的光,被镜片过滤后,显得更加光怪陆离。“三万六!三万六!三万六千元啊!”他数完钱自语着,那种惊异与兴奋不亚于葛郎台数钱时的贪婪神情,并且,圆圆的脸涨得通红。然后,把包搂在自己的胸前,紧紧地、紧紧地,很怕被别人抢走。“三万六,三万六,三万六啊!”
娜娜恢复了常态,看着他,他的不高大且有点肥胖的身体在颤抖,嘴唇也在不停地抽动,即使是那双原本很智慧的躲在镜片后面的小眼睛也有点呆滞了。
“老天就是仁慈的,人不死总有救!”林小强似乎忘记了娜娜的存在,搂着钱包紧闭双眼自语着,“我……我的卡里就剩一百元了,这下好了!三万六啊,三万六!”
娜娜站了起来,面对着小强,看着还在闭目遐想与自语并颤抖着的他。她的脸还有点不正常的白,那双漂亮的眼睛忽闪着,仿佛想用忽闪出的风吹醒小强。一阵微风过来,吹散了她那飘逸的长发,发梢撩抚在小强的脸上,似乎也在提醒他睁开眼睛。可是,无济于事,他的脸只是更激烈地抽动了几下。
“三万六!三万六!三万六啊!”小强继续自语着,“即使还找不到工作,也够咱们活一年的了!三万六,三万六啊!”
“拿来!”娜娜猛地从小强怀里把包抢了过来。
“啊?谁?谁?”小强猛然惊醒,像被电击了一样,然后站了起来。看到包被娜娜抢去了,镇静了一下,然后又去夺包说:“给我!”
娜娜后退了两步,那占了她身材一半长度的长发在她那娇小的身躯后飘飞着,也似乎在为她助威。“你以为这钱是你的了?啊?”她用手指指着小强气愤地说。
“对啊,谁拣到就是谁的,咱们拣到了就是咱们的。三万六,三万六,三万六啊!”小强叉着腰说,腿还在抖动。
“林晓强,你怎么这样呢?”
“我怎么了?啊?”
“我们应该马上通知失主,让人家前来认领!”
“哈哈,拾金不昧?你太伟大了!”
“那本来就是人家的钱啊!你知道人家得多着急吗?”
“理解失主的着急。可是,不是我们偷的,是拣的,拣的啊!那是三万六,三万六,三万六啊!”
“拣的就是你的了?”
“对啊!娜娜,别天真了。什么‘拾金不昧,’什么‘路不拾遗’,拉倒吧,都是骗人的、愚民的。咱们现在很缺钱,快走投无路了,谁可怜咱们呢?哪是少啊?那是三万六,三万六啊!娜娜!”
“你?……怎么能……这样呢!”娜娜看着晓强变形的脸,很惊讶,说话都结巴了。
“娜娜,咱们有钱了,三万六,三万六啊!先存银行三万,用你的名字;留六千,咱们先花着。哈哈,有钱啦!”
她突然觉得不认识了他了,一点都不认识了。她揉了一下眼睛,再仔细看着,还是觉得陌生且可怕。他的两眼发直,好像还冒着火,死死地盯着她胸前的钱包。他的脸色发紫,并且抽动着,冷漠而可怕。两只手握成了拳头在胸前放着,同时哆嗦着。也许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严重失态,他把眼光移到了娜娜的脸上。看着她流露着惊异和惧怕的眼光,他镇静一下,然后走向娜娜。她后退着,象雄狮前可怜的瞪羚羊。他强迫着自己笑着,那笑既难看又可怕。
“娜娜,把钱包给我,好吗?别给失主打电话了,就当他救济咱们了。咱们真没钱花了,连住宿钱都没了。”
娜娜站住了,不再往后退。她抱紧着那钱包说:“小强,我知道咱们快没钱花了,但是,不是咱们的钱咱们就不能要,知道吗?我马上给失主打电话,让他来取。”
“别……别别……别打,娜娜,我求你了,求你了,别打。”林晓强说完就跪下了,又说:“娜娜,我给你跪下了,求你了。”
“你起来!起来!林晓强!”娜娜气得大叫着,眼泪要出来了。“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在给钱下跪吗?你是男人吗?”
“娜娜,求你了,听我的好吗?咱们把钱拿出来,然后把包还放在花坛里,别人会发现的,然后会给失主打电话的,能把那些票据等重要物品还给失主的,好吗?娜娜,求你了,求你了。三万六,三万六啊。”
“那样不行,晓强。那样做不把再拣到包的人给坑了吗?失主不怀疑那再拣到包的人把三万多块钱给贪下了吗?那人不得憋屈一辈子吗?你让人家怎么活啊?我们良心能过得去吗?晓强,不是咱们的钱,还给失主就完了。快起来,晓强。我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我很难过。”
“没钱花了你不知道啊?啊?还装个狗屁啊?啊?就你有道德情操啊?啊?真他妈的傻b,靠!”林晓强急眼了并站了起来,在娜娜面前咆哮着、谩骂着。
娜娜惊呆了,几乎傻了!因为,他从来没骂过她,甚至说一些很脏的话!可是现在,为了这三万多块钱,他像疯子和流氓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叫谩骂。她心中的林晓强不是这样的啊,她知道他平时很抠门儿,也理解他,因为他在外县的家不富裕,父母是农民,为了供他上大学,还拉了点饥荒。虽然从谈恋爱到现在他几乎没给她买过什么,她还是理解他的,也不怪他。她也知道自己在外县城的家也很困难,爸爸妈妈都下岗位了,给人家打工,还要照顾多病的爷爷。可是,这不是自己的钱啊!再困难也不能花这钱啊。如果觅下了、花了,她会觉得一生都不安宁,良心会变成一条凶残的虫子,每天都会折磨着精神并蚕食着生命。晓强怎么了?晓强应该理解她啊,更应该支持她啊。可是,他好像要疯了,并且赚紧拳头骂她和示威。也许是突然受到的刺激而形成的一种反射效应,她突然想起了他对她的好。她想起了他们在校园的草坪上躺着,一起看天上的流云;她想起了他背着生病的她去学校的医务室;她想起了他在她耳边的甜言蜜语和信誓旦旦;她想起了他给她的额头和脸蛋上留下的热吻……她也想起了一件曾经使她羞愧的事,那就是晓强的同宿舍同学说晓强偷了同学五十元钱,并且把晓强打了。后来,晓强解释说没偷,还发誓说,她信了,因为他几乎是流着委屈的泪说的。可是,她现在不得不怀疑那件事……她现在很难过,心也很疼很疼。这种突然的迷茫与难过,造成了她心灵的内障和视觉的模糊。她突然看到,他的身体是两部分组成的:一部分是以前的他,另一部分是现在的他,而中间的界线是那么的明晰,明晰得可怕,就像阴阳鱼的图腾中白鱼与黑鱼之间的界线。好可怕啊,好可怕!她强迫自己镇静一下,再镇静一下,虽然面前的那张面目似乎有点狰狞和可怕。然而,无论如何,这钱一定要还给失主,并且还要尽力说服晓强。于是,她忍着泪水对晓强说:“晓强,不要这样好吗?你这样我很难过也很害怕。没钱,咱们想办法赚,等找到工作不就好了吗?这钱咱们不能花,花了你我会被良心折磨一辈子的,晓强,你知道吗?那可是一辈子的痛苦啊!”
“拉他妈倒吧!靠,傻b!”林晓强在娜娜面前来回走着,漫骂着。
“你……你怎么这样啊,呜……骂得太难听了,呜……怎么这么骂人呢?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娜娜被气哭了,并且抽泣着说。
“你傻b,活该挨骂,靠!”
“你……你怎么这样呢,林晓强,呜……”
“我哪样了?啊?靠。是你傻透气了,这么多钱不要!啊?真他妈的傻b,靠!”
“呜……呜……”娜娜哭得好伤心,也说不出什么了。哭了一会之后,她抽泣着说:“好……好,林晓强!我……我算认识你了!”娜娜擦了眼泪,不想再哭了。然后从包里找出名片,准备给失主打电话。可是,林晓强上前就把名片抢了过去撕了。“林晓强!你听好,我必须给失主打电话,必须把钱还给人家!”她用不可撼动的语气大叫着。
“妈的,真他妈的傻b。你打吧,打吧!你打了咱们就分手!败家玩意儿,以后过日子也是个败家子,靠!”
“分手我也打!就打!呜……”娜娜又哭了起来。
“傻透气了,傻b,妈的!”晓强骂完,气呼呼地走到二十多米外的另一木椅跟前,用拳头狠命地砸椅子。边砸还边骂着污言秽语,手都出血了。
娜娜不再管他,也不看他。又拿出一张名片。这是一张精美的名片,名片上还印着主人的彩色照片。名片的主人叫:高原雪,职务是某大企业副董事长、财务总监。电话是……娜娜开始拨打电话进行联系……
过了十多分钟,一个体魄健壮有着阳刚美和绅士风度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娜娜面前,并作了自我介绍,说叫高原雪。娜娜看着名片上的照片,确认了是他。然后娜娜询问高原雪,包里的物品都是什么,进行一一核对,核对完之后,准确无误,她就把包还给了高原雪。高原雪随即从包里拿出一沓钱给娜娜,估计有两千多,可是,娜娜推委着、拒绝着。这个时候,她听到几句骂声:“这个傻b,傻透气了!靠!”然后,就是“咣——咣——咣——”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在二十多米外的林小强在骂她,骂她没收这些钱,并且用拳头砸着木椅。她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着。高原雪看到娜娜是决意不收的,就连声表示感谢,并询问娜娜的一些基本情况。然后,给娜娜留下他的两张名片,在道谢声中离去。
娜娜向着还在发疯的晓强走去,可是,小强骂了几句更难听的话:“靠,就他妈的你伟大?都穷尿血了不知道?还鸡巴装什么啊?什么他妈的良心、道德啊?那能当饭吃啊?啊?靠!你和良心、道德过去吧!妈的!”然后,林晓强走了,头也没回。
“林晓强,你站住!站住!呜……你怎么能这样呢?林晓强,你站住!呜……”娜娜大哭着蹲在了地上,任泪水倾泻。
哭了十多分钟,娜娜娇小的身体突然颤抖一下,并且立即停止了哭泣。因为,她突然感觉到一种恐惧——那就是,没有彻底认清事物前所作的愚蠢的决定极有可能会带来可怕后果的恐惧。好险啊,人的一生的幸福与快乐有的时候就是在一个糊涂的决定下彻底毁掉的。好险。她也觉得很庆幸,庆幸醒悟来得还不算晚。她深深地呼出几口气,擦干了泪水,梳理一下头发,轻松地笑了一下,转身朝着林晓强相反的方向走去,继续着她的就业梦想。
第三天上午,娜娜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那个失主、副董事长、财务总监高原雪打来的,告诉她;他们公司决定聘用她到财务部门工作,如果有意,明天就可以到公司报到上班。
——作于2008·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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