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刹车的轮胎与马路摩擦出刺耳而绝望的尖叫声,女子如同夭折的蝴蝶,化作碎末,颓然落下。她躺在血泊之中。
我睁开双眼,下身毫无知觉,撩起被衾,我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小姐,醒醒,醒醒。”我再度睁开双眸,发现早已泪盈于睫,呵,我在梦里哭了多少次?我猝然抓进医生的胳膊,哭喊道:“还我双腿,还我双腿……”
“小姐,不要这样。”护士将我们扯开,并将我按住。我如此胡闹,直到疲惫不堪,昏睡过去。
我做梦了。
舞台上灯光熠熠,女子像长满彩色鳞片的鲤鱼般,在曲海中翻滚跳跃;像绚丽婀娜的蝴蝶般,在花海中翩然起舞。那火树银花的舞台变成了生意盎然的春天,一朵妖冶的鲜花正在纵情绽放……
刹那间,灯火殆尽。黑暗中,女子不知所措,如同迷路的小孩,四处瞎奔。终于哭泣……
我醒来,已是深夜。泪水再度模糊了我的眸,此刻的我已经冷静,理智地面对着一切。但犹然无法接受。一个舞蹈员失去双腿便如同鸟儿失去双翼,如何再度飞翔?
旁边传来阵阵呻吟声,我转过头。邻床躺着一具瘦体,他双手环抱着腰,蜷缩着,如同受伤的兽,轻轻呻吟。我扭过头,自语道:你喊吧,没人比我难受。
是啊,自己的痛,永远是最伤的痛。
二
翌日凌晨,我听到沉稳的踏步声。我看见邻床摆动着嶙峋的臂膀,在狭小的病房里来回正步。汗涔涔的脸透露着坚毅,并夹杂着丝丝的吃力。我万般好奇,但巨大的痛苦依旧控制着我的声带,我不愿言语,闭上眼睛,继续昏睡。
病房如此阒静。我本是孤儿,且因过于骄矜,无朋无友,自然无人探望。他呢,为何亦无人探望?我正想着,他站起身,端着水杯去为窗边的狗娃花浇水。他出神地凝视那白色的小花,咧嘴微笑。多美的笑啊,如同一缕花香,清新沁脾。
不觉,到了午饭时间。他上厕所去了。我向护士询问情况。
“他啊,是个解放军,因患病无法到前线救灾(四川地震)。他的战友都到上了前线,所以无人探望他。”
“他什么病?”
“癌症,晚期。”
我不禁愕然。但亦只是稍有感慨,须臾,便又再度沉入那无尽的梦想幻灭的悲痛中去。他只要死去,便可解脱,而我,得苟延残喘地活着,生不如死。呵,我如此自私。
三
如此不言不语,吃饭,昏睡,颓废地过了三天。这是我。
而他,天天凌晨坚持操练,天天准时为花浇水。除此之外,争分夺秒地阅读文学作品。
第四日,我再也忍不住了。规劝道:“多休息吧。身体要紧。”言毕,我不禁自惭形秽,我如此颓废,有何资格规劝他人?
他说:“人生苦短,我们应甜果先食,只要心跳还在,就应该充实而快乐地活着。”
我转过脸,泪涌而下,不是为了自己,但亦不知为何。
他又道:“小姐,你应该振作,生活是如此美好。”
我突然愤怒朝他吼道:“你不懂!”冷静下来,我后悔不已,他不懂,我懂么?
我忙道歉,他笑说无事。如此宽宏大量。
四
日子如同落叶般,随风飘去。落叶甚轻,无法承载我那浓稠的悲伤。我依旧颓废,而他,坚持 “快乐”地活着。只是步伐愈来愈虚弱,如同灾区的危楼,微微余震,便会颓然倒下。浇花,他开始使用拐杖。并且,他将化疗所带来的痛苦统统浸泡在字影与字影间,企及将其沤烂致死。多么觊觎的想法呵。
看着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我痛心不已,但亦羡慕他的顽强,并因其而震撼。
我开始振作,每天读些戏剧,并开始尝试写作。我并不知道是他在影响着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下去。
直到那一晚。
五
那是一个凄冷的夜。半夜,我感觉冷,刺骨的冷,醒来。
病房如此黑暗,那是源自于深渊的黑暗。惶恐间,我发现一丝亮光,我觅光而视。一盏孤独的黄灯,在邻床上坚强地亮着。它似战士,吓退每一丝的黑暗,它企图用自己微弱的光,照亮世界。
我流泪了。这一幕,我永生难忘。
六
翌日,我出院。
我坐着轮椅行出病房门口,护士挡住了我。
“这是他临终前给你的信。”
我急忙拆开。呵,力透纸背的字。
小姐:
要快乐地活着。
战士
我转过身,流着泪朝那空荡荡的病床重重地敬了个礼。
我离开,奔向阳光潋滟的世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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