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八年五月十三日。黄昏。四川省北川县境内某山沟。一支救援队带领几十名群众正在惊慌失措地转移。救援队由某镇已退休的党委书记，外号叫独眼龙的和四名普通公务员组成。三女二男。他们只要翻过这个沟口，前面就是安县境内平地了，就安全了。

连绵不断的群山蜿蜒到这儿，在昨天八级强烈地震的作用下，竟陡然被扭曲了身躯，合拢成一条缝。在不断的挤压下，在不断的抖动中，大型泥石流于是发生了。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迅速，完全是眨眼之间的事，完全来不及反应。雨很大，像瓢泼。那些山水从山顶哗啦哗啦向山沟流，汇聚成一条条洪水，咆哮着冲下山去。救援队伍里一片哭声、喊声、尖叫声，乱成一团。风伴着雨组成恐怖的交响曲，大家在乐曲声中不住颤抖。“咚、咚、咚”，连续一阵阵沉闷的声音从地底传来，连续的地动山摇，那山立刻作出了反应，山上的大石开始轰隆隆滚下山谷。石头沿着山顶猛烈向下，弹成弧形，在凄厉的碰撞声中，栽进山谷浑浊的河水中，激起一团团巨大的浪花。如果在平时，这种声音一次就相当令人胆寒的了，会吓得大家魂飞魄散。但比起昨天的那种场面，人们又觉得麻木。恐怖太多的时候，大家就感受到了人类力量的渺小，大自然发怒的可怕。就在这时，在一道强烈的闪电中，在一声炸弹般的尖叫雷声中，大山突然被撕裂成两半，大量的沙石连续不断地从山顶冲下来。巨石打先锋，泥沙紧随其后，咆哮着，铺展着，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倒下来，势不可挡，似乎要吞噬一切。

灾民们再一次被吓得惊惶失措。纷纷大声惊呼：“垮山了！垮山了！快跑啊！”左爬右窜，东奔西跑，乱糟糟一团。

轰隆隆，泥石流冲下来，转瞬淹没了刚才走过的道路。离队伍不到五十米。

前面是一条窄窄的山路，又陡又滑，一次只能通过一人。上面是峭壁，下面是悬崖，一旦道路堵塞，一切生命都将毁灭。路太艰险，太难走。几十个灾民你拉我，我拉你，互相搀扶，呈散兵队形。人群像蚯蚓一样朝前蠕动。

而且，唯一的出路上面的沙石也在纷纷扬扬落下，时时也有塌方的危险。

一切都有点乱套了，大家完全失去了理智。带路的，殿后的，救人的，被救的，乱成一锅粥。局面已经失控，没有人听招呼，脑壳里都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挤到前面去！赶快逃命去！否则出路一旦被切断，剩下的只有眼睁睁等死了。

死亡在泥石流的狞笑声中逼近。

震耳欲聋的吼声愈来愈近，情况发展到决定生死存亡的时刻。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独眼龙-------也就是一路上安慰众人说怕什么怕？山外有那么多救援队伍接应我们，这地震有当年我参加的自卫反击战危险吗？那次我还丢了一只眼，我老子还随徐向前元帅在这儿打过游击，熟悉地形呢-------拼命用树枝拍打着石头，沙哑地吼：“大家不要慌！排成一队，挨着顺序走。不要挤！党员和干部走后边。”

人群里有人不满说：“党员也是人。”

还有人吼：“现在保存干部生命最重要！”

独眼龙勃然大怒：“滚你妈的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共[chan*]党养你们这帮人是拿来吃干饭的？竟说这种狗屎话！咱们能够关键时刻丢下群众不管？”又接着说，“要是各人顾各人，大家全都活不成。现在集体的利益排在第一位！”

竟没有人再喊。拥挤的人你扯我，我推你，依次从独眼龙身边爬过去。

其余的队伍如法炮制。

浑浊的泥石流以排山倒海之势窜下，愈近愈猛。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人们头上。第一批爬过悬崖口的灾民吓出一身冷汗，连头也不敢回，在风雨中哆嗦着朝安全地点逃去。

突然，独眼龙一棍敲在一个小伙子的脑壳上，发疯般破口大骂：“龟儿子，赶快给我站到后边去！让另外三个女干部先走！”

小伙子是救援队四名公务员中唯一的男性，他已经连续护送了五批灾民，一天多没有吃饭了。小伙子说：“行行好，就让我过去吧，我饿得没有力气了，走后面会爬不过来，会死的。”

独眼龙说：“你是共[chan*]党员吗？”

小伙子点点头。

独眼龙说：“那就让普通干部先走！让女人先走！”

小伙子狠狠地盯了独眼龙一眼，灰溜溜缩回。

队伍秩序井然。

冲在灾民身后的石块打得山谷劈劈啪啪响，大地不住颤抖。在呻吟，在痛苦。

第一潮泥浆溅到独眼龙身上，眼看他将像一片漂浮的树叶，被汹涌的泥石流淹没。

终于，只剩下独眼龙和小伙子。

小伙子竟来推独眼龙：“你先走。”

独眼龙仍骂：“龟儿子，还不快走！走！走啊！！！”他努力把小伙子的屁股朝前面拱。

蓦地，天崩地裂，山摇地动，余震再一次发生。如同遭受地球毁灭前的袭击，随着一坨大石的迅速滚下来，小伙子马上被击中，哼都没哼一声，翻滚下深渊，消失了。

小伙子被打得稀烂。独眼龙刚要喊什么，但是，一阵身不由己的颠簸，把他滑到了泥石流的边缘......

山下一声巨响后，接着是连续不断泥石流崩垮的声音......再响了约摸半个小时，一切暂时复归平静......

这个故事是五·一二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前去采访的一名记者给我讲的，他沉重地说：“惊心动魄呀！震撼人心啊！我就跑在小伙子前边，我都吓哭了。真是死里逃生！”

“而且，”这位目击者又说，“两周后，我第二次去采访灾民的安置工作，经过那出事地点的时候，我准备去给独眼龙烧支香，以告慰那位关心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的无名英雄。我知道，在这次大地震中，像他这样的英雄何止千万。但我还是要去。我觉得，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华民族的一种伟大力量和精神。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我们！说什么我也得给他打声招呼。奇怪的是，我发现那里有个老太太，被人搀扶着，也站在出事地点。身体佝偻，头发花白，皱纹满脸，通红眼圈。她说她是来祭奠老伴和儿子的。老太太介绍说，她的父亲一九三十年代也在这儿打过游击，是李先念手下的一个连长。临了木然地说，‘谁叫他两爷子硬是要来逞英雄救灾呢？他老子一个独眼龙，儿子一个近视眼。唉！还冒皮子说什么战场父子兵！真是造孽（可怜）哟！......’”

5、25改定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小冷]于2008-5-25 12:37:4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