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新风乡教育助理的多次举荐,我们团县委学校部是没有到村小听课的任务的·
前年秋,新风乡弯弯村小学胡校长在准备过冬的柴火时,摔坏了腰,一躺就是一年,在学校缺少人手的情况下,和教育助理推荐了自己的女儿胡小丫来担任带课教师·胡小丫高考落榜,本准备再复课一年,继续考的,可看看躺在床上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便非常不情愿的走进了村小的课堂·
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姑娘·大大的眼睛,秋水般沉静,白皙的面庞,怎么都看不出是在这贫瘠的大山里生活了二十年,土气的穿着,丝毫也遮盖不住喷薄欲出的青春的光彩,让人一见面,就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也许遗传于父亲的基因,小丫一来到学校,就喜欢上了这里,相对于社会,这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山村的孩子,尤其这个离县城100公里的大山里的孩子,就象水晶一样单纯、透明,他们对来自于他们中间的胡小丫有着一种本能的喜欢。这让其他三位正式老师嫉妒,但是没有办法,在县城读了三年高中的小丫,有着学生想了解的一切,还没有正式老师的傲气,因此,小丫得到了全校同学的喜爱。
其实,教育助理比小丫想的要长远的多,王助理和胡校长是师范的同学,看见同学在大山里一呆就是二十年,现在又摔伤致残,便动了恻隐之心,有心想帮助老胡,看见小丫和学生整天呆在一起,丝毫不想想自己的将来,便想动用自己的能力,帮小丫一把,转成公办教师,也了却老胡一番心愿。
这不,团县委正在全县范围内,紧锣密鼓的评选县十佳青年,王助理便把小丫报了上去,还数次打电话,把我们请到了这里。
说实话,听课我们不是专家,不好妄加评论,但孩子表现出来的对小丫的爱戴和依恋,让我们看着都眼热,老王又把小丫的事迹材料交给了我们,求我们帮忙想想办法,并说如果这次小丫真评上了,她的带课老师的身份也就解决了。
我和小丫单独谈了谈。我问她愿意象她父亲一样在农村一干就是二十年吗?小丫的眼睛顿时有云有雾:姐姐,家里就只有靠我了,爸爸有病,药费已经攒了两万元没有报销,弟弟还得念书,四亩地就妈妈一个人在干,我要不再帮家里一把,妈妈就要累死了。现在公办教师800多元工资,我只有200元,那家里也很需要我这200元的。
我的眼睛也云雾缭绕了。
看到这个比我小五岁的姑娘顽强的挣扎在生命的旅途上,我决心帮助她。就这样,我们成了好朋友。
“十佳”评选工作结束了。小丫因资力太短、业绩平平而被淘汰,尽管我和老王做了很多努力,但我们都是小人物。
没有帮上忙,我一直内疚,在元旦的时候,我听说团县委扶贫团要下乡送扶贫物资,就争取去了弯弯川村,用我自己的工资给小丫买了一件漂亮的羽绒服。山里实在太冷了。
小丫见到我时,又一次眼中带雾,我也越发的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有什么困难和我说。小丫搂住我大哭,却没有出声,她的心里太苦。
这以后,小丫只要到乡里、县里办事,就给我打个电话。我们也很忙,多数不在办公室,后来我佩上了传呼机,我们的联系才多了起来。
一个周末,我和男友在江边散步,突然看见小丫和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隐蔽的大树后,我不敢相信,可分明是她,我怎么会看错?在看和她说话的男子,我也眼熟,屏住呼吸,我走开了。
周一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给新风乡王助理打电话,让小丫有时间来找我,我有事和她说。
这回小丫没打电话,在周五的晚上,来到了县里,来到了我家。看来她也和我有话要说。
小丫:上礼拜你来县里了?怎不找我呢?”
小丫的脸刹时红到了脖子。然后就把脸埋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能和姐姐说说吗?”
“我来就是要和姐姐说这事的。”小丫已哭的言语不得。
“我认识了一个男人”
“那是好事呀。”我在装糊涂。
“他--他--他有家的。”
“你说什么?他是谁?”
“交警支队长吴长顺”啊!是,是他,我那天看见的,就是吴支队长。
吴支队的大名,在县里是无人不知。以前是刑警支队长,威名赫赫,因殴打犯罪嫌疑人受了处分,调到了交警支队。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元旦他们支队上我们这来扶贫,他就开车老来了,说给我办转正的事。我爸的药费也给报了。”
“你就把自己葬送了?”
“姐姐:你们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家里到处都用钱,弟弟考的高中又是自费的,在县里住校。家里又多了一份开资。两年新教师培训我都是乡里第一,就是不给我转正。房子还是爷爷在土改时分的,马上要倒了。很多很多的困难。”
“你还能嫁给他?”
“想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吴队长说我的教师转正马上就批下来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帮助,也没有权利指责别人的生存方式的。我只是提醒他:靠谁都不能解决问题的,关键还得靠自己。她说我知道,等我的教师转正下来了,我家就好了,我可以不用别人,不忍受侮辱,和可爱的孩子在一起呆一辈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头一直是低着的。
我忽然明白了,其实她和我们一样懂得是非荣辱,但生活的重担已过早的压在她的肩上,她现在的处境简直就是忍辱负重了。
我们再没有见过面,有两次她把新鲜的玉米、地瓜放在我们传达室,就走了,门卫说一个漂亮的姑娘送来的,我就知道是她。
过了能有半年,突然听说吴大队死了,死在离县城30公里的一个集市的他的车里。我的心狂跳不止,预感到要发生大的事情。
果然,三天后,我接到县局看守所的电话,说我有一个妹妹在看守所里,让我给她送洗漱用具。
不用问,准是胡小丫。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家,收拾了毛巾、香皂等,又跌跌撞撞的向看守所跑去。
看守冷漠的接过我的东西,一声不响的翻检完毕,告诉我:你可以走了。“我要见见她”。“案子没结,谁都不能见”。
“我是团县委的,让我见见她”。
“不行,我说了不算”。
往回走的路上,我的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的下来了。我和她接触不是很多,但我感觉她真比我的妹妹还让我牵挂,因为她的无助、她的弱、她的忍辱偷生。我就这样带着满脸的泪痕,直接去了我们团县委书记的办公室。
我的不顾及风度,我的梨花带雨,把我们书记下了一大跳,问名原因后,我们书记给县政法委书记打了电话。
谁都知道团县委书记的前程不可估量。这样,我再一次走进了看守所。
一切顺利,我在接待室,看见了胡小丫。
伴随着脚拷的哗哗声,小丫坐下了,和上次一样,头没再抬起。
“怎么回事?”
“吴队长传我,说告诉我好消息,我就匆匆赶来了。他在江边的车里等我,我来后,他就开车来到了三道河子”。
“然后呢?”
“然后--然后----然后”无声的泪水,滴滴嗒塔的落到了地上。
“快说,也许我能帮你”。
“不用了,姐姐。我到不如死了好受”。
“快点说呀!
“然后----然后他要--并说他心脏不好,吃了两粒药,然后就----”
“后来呢?
“----后来他突然说我心难受,并大口大口喘气,突然就那样身子一挺,,就不行了”。
后来呢?
“我呆坐了很久很久,给他穿上衣服,我就跑了。跑到一个小卖店,给110打了一个电话,我把传呼机仍了,还没跑到沈阳,警察就来了”。
“没你的事,你跑什么?”
“能说清楚吗?怎么说呀?爸妈要是知道了,咳!”
“和警察说了?”
“说了”。
看守在催我,我只好起身。
刚要出门,只听到“扑通”一声,一回头,胡小丫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回到单位,我还得找我们书记。
其实,我们书记这一层的领导,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吴队长在车里服下的,是两粒伟哥,因服药过量,导致心脏猝死。可家属不知道真相,非闹着要定因公殉职,小丫只好在看守所里呆下去了。
还是市局领导,对家属晓以利害,这时传说已经扑天盖地,家属也就没再闹下去。
一个月后,小丫被放了出来。我赶忙给王助理打电话,可王助理说小丫根本就没回家。
又过了几天,一封信,从深圳邮来。
“姐姐:
请允许我还叫你姐姐吧!
在我二十四年的生命中,没有谁能让我觉得这样信任了,姐姐你对我的关心,我将永远的珍藏在我的记忆中。
我多么留恋过去的时光啊!
以前我曾自欺欺人的想:我的事,只有你知道,只有我知道,现在全县的人都知道了,在看守所里的一个月,我清醒了,我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在所有人眼里,我是一具行尸走肉。我没有了一切,亲情、友谊、学生。我活着,对自己,已经是一种折磨,可想想家里,我连死都死不起,我的痛苦,你永远不能懂,没有切身体验,你们不能明白我的痛苦。
上次我去县里,胡队长就是告诉我,我的转正申请已经批下来了,可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我还能在这呆下去吗?
我也想向姐姐一样有尊严的活着,可是不能了。
姐姐:无论我去了哪里,我都会把我最诚挚的祝福献给你。
小丫忙草”
我再没有得到小丫哪怕一丁点消息,我为不能帮上她而惭愧。身处逆境,她还把那么真诚的祝福给了我。想想我就潸然泪下。
又见到王助理几次,都说没有小丫的消息,只是每月都有汇款寄来,再就是好事的乡亲暧昧的笑。
我在想:是小丫一个人沉沦了吗?
小丫:我希望你好!希望重新看见你秋水般的眼睛和美丽的面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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