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病房的那盏灯又亮了，只隔了一夜，那间病房又住进了一对年轻夫妇，透过朦朦胧胧的磨砂玻璃，我一向健康的思维有了些停顿——怎的有这么多同种病患哪？

我所在医院病房的门和窗都安装着磨砂玻璃，一方面减少了患者医治过程中的尴尬，一方面也阻挡了活力四射的阳光。我时常翻过来掉过去的改变姿势来减轻身体的不适，安静下来的时候目光总会不经意的凝视那朦胧感颇强的磨砂玻璃。每日清晨和傍晚是量体温、换药和物理治疗的时间，不少患者需到指定的处置室治疗，这个时候也就理所当然的出现了病房生活中不常见的嘈杂，病友们相互询问着病情和入院时间，病友们的家属则更多的探讨康复的进程。因为多付了钱选择了在病房换药和物理治疗，省去了等待和走动的诸多不便，我尽可安心地盘旋磨砂玻璃外的喧闹——分身术般变成一个他们看不见，我却能看见他们的小精灵，在他们的耳畔肩旁绕来绕去，细细地观察他们或光滑或褶皱的脸庞、或长或短的睫毛、或澄澈或灰暗的眼睛，偷偷地吹一口调皮的风，揪一根纤小的汗毛，做一个不谙世事、捣蛋泼皮的顽童，在他们或沉重叹息，或迷茫感怀、或相互抵励的氛围中无邪无知、单纯快乐……

假想出的这样一个小精灵也是梳着长发的，她会在磨纱玻璃前冲我莞而一笑，轻巧巧地飞过来亲吻我苍白的脸颊，传递着磨砂玻璃那侧的纷扰、不安和艰难——年轻夫妇是异乡的农民工，既没有参加农村合作医疗，也享受不到城镇居民医疗保险，自费——对于为生活忙碌打拚、经济基础薄弱的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入院的第一夜是最为难熬的，因为麻醉的缘故，大多患者不能自主排尿，若不进行人工导尿一味地等待麻醉的失效，必定要在伤口的忍受外附加更多的痛苦，那盏灯整整亮了一夜却没有听到一声男人的呻吟，女人在床边手足无措，不知怎样能帮到煎熬的男人，男人个头不高，因为疼痛佝偻了身子便愈加显得矮小。医院的餐厅有相对丰盛的病号饭，男人和女人没有订过一回，每次送餐的服务生推开磨砂玻璃的门询问都会被拒绝，时间久了，那扇朦朦胧胧的门也就只有女人来回开合了……

一日，小精灵偷瞄到了女人在病房里煮白粥，胆怯瑟缩的用电热杯熬着，一边观察着门外是否有人看到，一边又担心着粥不要熬糊了，医院明令禁止在病房内煮饭，她的违规有多少不得已小精灵没有细说，我却不能置身局外的深深了解。文文静静的护士在挂点滴的清晨查觉了女人的违规，没有渲染、也没有实事求事地报告给院方，女人从此不在病房里煮饭了，却每天都能拎着铁皮饭盒呈给男人热气腾腾的流食，莫非女子变身成神通广大的田螺姑娘不成？我胡思乱想的当儿，小精灵于清晨病友们的嘈杂中找到了谜底，护士的家就在医院附近，因为经济拮据而舍不得订餐的患者家属，十有八九会在第一次违规后被“笼络”到她家的小厨房内，只需缴纳极少的水电和煤气费，自备米菜的患者家属就可以安心地煮出合口的食物，而提供这可供煮饭的空间和厨具，文文静静的护士完全没有金钱上的赚头。

我已经能够左右摇晃着下床行走了，小精灵也不见了，我依然没有主动打开镶着磨砂玻璃的病房门，朦胧中对面病房的那盏灯仍在亮着，文文静静的护士走来走去，女人和男人高高兴兴地继续着术后的生活，一抹比阳光还灿烂的笑不知不觉地荡在了我的唇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