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中的感情

多年前，有一次因为在上哨过程中因挡住了一个没带证件的少女进厂而被班长老兵们认为是“阻挡犯规”，被班长训、被指导员做（思想工作）而心情特别沉重的那段时间，有一天晚上，当兵第二年的宝贵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包香烟，然后用食指从烟盒底部轻轻一弹，说：来一根？新疆最好的漠河烟。　

我摇了摇手，讪笑着。　

我看见宝贵有些鄙夷的神色。　

那年我十八岁，自以为是个男子汉了，可是来到部队面对稍有一点空闲便抽起一根烟聊女人的老兵们，我的精神一下子便萎靡起来。同时，我所有的自信一下子就那么崩塌了。　

在宝贵及所有老兵的意识里不抽烟的男人是有缺陷的男人，就象没有长出胡须或喉结的男人。　

宝贵的不屑对我刺激很大，不久我开始接受他扔过来的香烟。　

那些夜晚，我置身于一个特定的群体里，被烟雾整个地笼罩着。宝贵告诉我，他当兵走之前已经是他们街道的小厂里的正式职工。

我问宝贵，为什么还要进部队呢？在工厂里不是很好？宝贵说，不为什么，就是想证明自己。　

宝贵抽烟很凶，往往我抽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吸完了。　

有天半夜，宝贵窸窣地从床上爬起来，问我还有烟吗？我说没了，是没钱买了。宝贵很失望，用手电筒在地上找烟屁股，估计是找了半天一个也没找到，于是宝贵猛地把宿舍的灯拉开了，说：他妈的！谁这么勤快，把地扫了？　其实，兵的宿舍里，灰尘都没法生存，何况地上的烟头。　

别的新兵和老兵都在为提高自己的军事素质和身体素质而努力，而我和宝贵却为一支香烟经常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因为那时候我们每个月的津贴费只有21块钱。实在无力购买香烟。

一次偶然的机会，使我们的烟资有了转折。宝贵有一次无意间发现了我因为那次上哨被人误解，而写的那一篇感触特别深的日记性的文章，便一再鼓励我去投稿，经不住他的鼓动，我找来几份报纸，按上面的地址投了过去，结果居然被晚报的副刊采用了，还寄来了五快钱的稿费。后来那五块钱买了一条香烟，让我和宝贵暂时度过了许多无聊的夜晚。于是，宝贵便一再鼓励我去写，去投。为此，他经常通宵达旦地帮我抄稿子。　

多年以后，我惊奇地发现，我最初的所谓写作是为了抽烟。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这么滑稽，当我能够正常写作的时候已经离不开香烟了。从写作到抽烟，再从抽烟到写作。我就在这个无限循环里不停地挣扎，反反复复。　

进警校以后，我和宝贵天各一方，当时我们通信的时候讨论爱情，说找老婆的原则之一必须容忍我们抽烟。　

警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个很偏远的小县城，我积蓄三年的工资想法调到了西安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在西安找个老婆，因为我家就我一根独苗，父母身在农村，老了没有退休金，无人照顾的话将会生活得很惨。

我很快便在西安结婚了，因为我老婆和我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给我买烟，于是我被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就这么叼着烟给她写情诗。时常，当我躺在床上显得有些无聊的时候，我老婆（那时候还是女朋友）就摸出一根烟塞我嘴里，然后用火柴给我点上。我悠悠地深吸一口，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有一天，我老婆却突然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你抽烟。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掉了下来，说怎么可能呢？　

妻说，我不喜欢你抽烟并不等于不让你抽烟，因为我觉得你如果不抽烟的话，我们每月最少可以多存300块钱还账，你知道吗？　

我能说什么呢？妻子嫁给我的那一年是我刚从宁夏调到陕西的第二年，调动花去了1万多块，而结婚时老婆的父母又向我要去了我父母千方百计借到的准备我结婚用的一万块钱的所谓的“彩礼”。于是，我结婚的钱只好向战友借了。做为男人，我没有给妻子快乐心情和幸福富裕的生活，却让她整天生活在一种债务缠身的日子里，为了还债，在那个手机横行的日子里，我们两人都没有用手机，也从来不在外面吃饭，每个月每人仅仅只有100多块钱的生活费……　

我真的开始戒烟，那是我第一次戒烟。　

我觉得戒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很多夜晚我被烟瘾折磨得都快崩溃了，我吃糖、嗑瓜子、摔东西，撕书，喝凉水。一个月下来，我发现，除了难受不说，我吃糖果、嗑瓜子的钱居然比烟钱更多。　

可是我后来又开始抽烟了，而且变本加厉。做为一个男人，除了抽烟，我再无其他不良嗜好，除了抽库烟，我还能干什么呢？　

妻没再说什么，只是不让我在卧室里抽烟。　

我一直很惭愧，因为自己的意志力一直无法克服我的无处不在的潜在的欲望。抽烟应该是这欲望里最直接的一种。　

其实我知道妻对我已经失望了，但她不说，可是我经常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得到。　

有一年，我在梦中见到了宝贵。我忙递上去一支烟，可是宝贵摆摆手，说戒了。　

醒来后，我很奇怪，宝贵五年前在一次执行任务中遇到沙尘暴不幸牺牲，到今日，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为何我会在此时此刻梦见他？！而且他还非常奇怪地把几乎是维持他生命的烟给戒了？真是不可思异！　

回来后我把这事告诉了妻，妻说你还是别戒了。我问为什么？妻没有回答。　

烟对于我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并且慢慢上升到生理和心理的一种需求。　

许多个无眠的夜晚，我很想再与宝贵同舍互抽上一根烟，看一看宝贵那种天地人我般的抽烟境界，哪怕是抽一根在那时只值五角钱的漠河烟。　哪怕就那么这一次，我一定会很高兴。可是，这种机会终究不会再有！有些遗憾永远都无法弥补，正如有些愿望永远都无法实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