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每当看见田野里的麦子有大人小腿一般高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发毛,这时候时令刚到初夏,我就觉得好像再有一个来月就到了执行枪决的日子。天气慢慢的变热,人们都开始穿上单衣服,天气也变得长了起来。白天,孩子们怏怏的,但是大人们仍然显得很精神。到了六月初,家家户户场里的大麦、油菜成熟了。大麦、油菜一般都种在自家的打麦场里,比小麦成熟得早一些,收了大麦油菜就碾好麦场,准备好麦场碾打小麦。打麦场一般都在人家的房屋后面,吃罢早饭,大人们领着孩子就上了战场,因为我们那时,农村的孩子每到六月就得放一个星期的忙假,老师们大部分都是“一头沉”,家里都有庄稼。出了门,人们互相打着招呼,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提着镰刀,往自家的麦地里走去。
夏忙可以用五个字来总结:收、拉、碾、晒、种。
那时候不像现在,收麦子用大型联合收割机,十几亩大的麦子,联合收割机轰隆隆开进去,像一头饕餮巨兽,一小会儿就吃得干干净净,前几天还是无边无际的麦浪,几天功夫下来,就成了白茬茬一片,活像给大地剃了一个小平头。那时间,全凭的是功夫,都讲一天收二三亩麦,男人是这样,女人也不例外,女人收麦回来,还要在灶房里做饭,把面下熟了叫醒在床上睡觉的丈夫吃饭。一家一户十几亩麦子,要收好几天,白天收麦子,晚上还要加班,披星戴月用架子车一车一车的将麦子拉到碾得平平的打麦场里,等到回家时,孩子已经睡的熟熟的了。
碾麦子对小孩子来说是最有趣的事情,大家可以不用到田野里去,家家户户的麦场就在庄子的外面,一家连着一家,拖拉机的轰鸣声,知了的鸣叫声响成一片。麦场里偶尔还可见几棵大桐树,大家在干活的间隙坐在大桐树下聊聊天,说说今年的庄稼情势,小孩子在打麦场里欢快得跑来跑去,嬉戏玩耍。年龄稍大的女孩子戴着草帽,提着热水壶给父母送开水,回去还可以准备晚上的稀饭,女孩子这时候显得很懂事,作用也非常大。男孩子则和父母在场里干活,情绪低落,显然是受不了这夏天的骄阳,他时不时地向路上张望,等候着卖冰棍的来到场里,别人就会说:给孩子买个冰棍吧!孩子给你们把力出了。父母就说:树底下的罐罐里有凉开水呢不喝,就爱吃那个冰棍,冰棍还不是开水冻成的。虽然这样说,仍给他扔过去五分钱,孩子就显得非常快乐,满意地吮着冰棍在树底下吃着歇着。一般来说,都是每天早上家家户户将麦捆摊开围成一个圆形在场里,这时候那些小家伙的作用不亚于一个成人,而且干这活又一种破坏的性质,将麦捆提到场中间,解开散在场里,因此小家伙们在大人的鼓励下干得津津有味,到吃早饭时,一切就绪了,等中午趁太阳正毒时开碾。大多数时候,是拖拉机少但摊开的麦子多,几个脾气急躁的男人就一起跑到开拖拉机的小伙跟前,你也叫他也叫,开拖拉机的小伙就为难的不说话,陪着笑脸,有那种暴躁的男人就自己在旁边握着方向盘往自己的麦场方向转,其他几个男人吓得赶忙让开,撇撇嘴角低着头没奈何回自己的场里去了。
碾麦子晒麦子最害怕的就是大白雨。明明看起来天气晴朗,不一会儿就狂风大作,冷气森森,太阳还亮亮的悬在空中,大白雨就倾盆而下,场里的人们立刻作鸟兽散去,正碾场的人家眼睁睁的看着眼看就能起场的麦子被大雨淋湿,又无可奈何。刚摊开没有抢到拖拉机的男人调侃的说:这下烙了油饼了,嘻嘻!
那些性格蔫蔫的人,不急也不缓,别人白天趁着毒太阳碾场,他和自己的女人两个人晚上碾,庄子外能听见拖拉机的轰隆声响了半夜。过了几天,别人的麦子碾完了,他的麦子也碾完了,场里摞起了小山似的高高的麦草堆,喧闹的战役也告一段落。
晒麦子是庄稼人最惬意的事情,眼看着一年的收成装成了几十个麻袋,男人们这时也显得从容多了,咬着烟锅,缓缓的来到场里,用一把大扫帚将麦场扫光扫净,再洒上一点水,有些自豪的将麻袋一袋一袋解开,在一袋一袋提起来倒在地上,等倒完了,场里就成了一片小麦的海洋,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男人用麦耧将麦子抚平划开,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很仔细,很认真,好像在慢慢体会人生的快乐。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场里都响起“唰唰”的戗麦声,男人们戗麦的样子完全是一种表演,双手的力要使匀,扬起来要将麦子撒开在空中,好像流星急雨一样,落点要准,这样才能将麦粒戗净。傍晚的麦场里,好像一幅富有诗意的农家写意画。但现在,联合收割机只要麦子熟透了,就能一次弄得很干净,省去了许多环节,难怪人们说,现在的忙天不像忙天了,年轻人大都去外面打工了,到夏忙时节给家里寄回来几千元,信里语气强硬的要父母一定叫联合收割机,雇些民工帮忙,总之每个环节都不要亲自参与,只要指挥就行了,注意身体。父母就偷偷得自己干,信里告诉儿子说一切都是用钱雇人干的,自己没有亲自干,尽管和老伴每天汗水直流,头发披在脸上,衣衫褴褛,但心里像吃了蜜一样。别人就调侃说;你把美元省下干什么,放我就拼命的享受,唉,罪人啊!他只是笑一笑,依然照旧。
干完了这一切,时令已过忙种,天气慢慢变凉,又要种玉米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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