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草原鹰

关于草原的记忆大多是小时候从父亲那儿听说的，在我的记忆中，内蒙古大草原的草已经没有很茂密了，远远望去也是绿绿的一望无际。但是绝对没有“风吹草地见牛羊”的感觉。但是，在父亲的记忆中，大草原确确实实是诗人笔下的情形。父亲说他年轻那时，草原上的草比他的个儿高，每次出门手里都要拿一件防身用具，因为在高高的草地里藏着成群的狼。一次，父亲去找自家的牛没找到，几天后，只发现了牛的残骸——牛已经被狼吃掉了，父亲挨了祖父一顿打。父亲说他曾经亲眼看到一群狼吃掉一头驴，一群狼有五六只，先是围着驴转，慢慢地逼近，驴惊慌失措，左冲右突，就是冲不出狼群的包围圈，一段时间后，驴筋疲力尽，便有一只狼扑上去开始撕咬驴的肛门部，其它狼旁边协助，驴很快被扑倒，狼群就开始进食，先是头狼吃，然后别的狼吃，别的狼还没有吃饱时，头狼便发出命令，于是，狼群就把剩下的拖走藏起来。父亲还说，他小时候到傍晚时就不敢出门，外面的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很瘆的慌。夜路是绝对不敢走的了。还说村里的一个妇女在地里干活，把孩子放在地头，一会儿，回头看时，孩子已被狼叼走了。

父亲从十几岁就开始牧羊，那时父亲带着一只出色的牧羊犬。父亲说那只牧羊犬全身黑色无一根杂毛，父亲叫它黑虎，黑虎出生时正是三九天，与它一起的十二个兄弟姐妹都被放在外面冻，几天后，其他的都被冻死了，最后就只剩下黑虎一个了，因此父亲说黑虎是狗的精灵，是抗得了严寒的，三九天的夜晚它都是卧在屋顶上。夜里整个村子的平安都是黑虎在保护，有什么动静黑虎先叫起来，跟着全村的狗都叫起来，狼群一般是不敢靠近的。父亲说一只好狗是可以保的一方平安的，父亲的话里包含着满满的自豪。黑虎长得象小牛犊那么大，叫起来声音相当宏亮，父亲说带着金属音。就是这只牧羊犬陪伴了父亲孤独的童年，也保证了父亲的平安。据说黑虎跟狼群曾经有过一次生死较量，那是黑虎还只有一岁多，一天父亲的羊群遭到狼群包围，黑虎奋力出击，与狼群展开了智慧和力量的比拼，黑虎先是怒目而视，口中发出威严的低吼，在确定了目标之后，火速出击，它攻击的是头狼。狼群作战向来是群体协作，那天也不例外，当黑虎扑向头狼时，狼群就开始一步步逼近黑虎，在与头狼的搏斗中，等其他的狼要扑上来时，黑虎就先撤离，然后再找机会出击，这样战斗持续了一天，整个山头都在这场战斗中震颤，狼嚎声此起彼伏，前后有十几只狼加入了战斗，黑虎却只以头狼为目标，最后终于把头狼的脖子咬断而以胜利告终，黑虎也因此掉了半只耳朵，养了很长时间的伤。后来，狼群只要听到黑虎的声音，就会集体撤退，故而父亲的羊群从未出过问题。

那时，草原上还有成群的羚羊和黄羊，当时，人都比较穷，过年过节舍不得杀自己的羊，就外出打猎。到了年关，家家都有野味有肉过年。剥下来的皮子还可以做衣服，因此，人人都有“毛皮大衣”。当时有专门的猎人，但那时的猎人不是天天狩猎，而是分季节狩猎，什么时间打什么猎物，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在动物怀孕的时候不狩猎，在动物产仔的时候不狩猎，每年一个猎人大约打多少猎物，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称。过年时，猎人还要祭奠山神，一者赎罪，再者希望山神保佑来年猎物丰足，据说一个猎人狩猎一定年限后，就要戒猎，要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宣告从此不再狩猎，把自己的猎枪镇重地交给下一代猎人。如果有猎人贪心不足，自有山神惩罚他，不是打不到猎物，就是枪走火酿成悲剧，眼睛瞎掉，缺胳膊断腿的都有。因此，所有的猎人都是敬畏山神的。父亲说曾经有个猎人就受到了山神的惩罚：一次他出猎，冬天，下了白茫茫的大雪，他看到一只血红的狐狸，装药、瞄准、发射，狐狸不见了，转头发现另一个山上出现一只相同的狐狸，象人一样站立，他害怕了，赶紧收猎。过了几天，他又去狩猎，又发现了那只狐狸，他又一次举枪瞄准，这次，枪走火送了自己的性命。父亲说那只狐狸就是老人传说中的山神派来的使者，是来警告猎人的，从那以后，很少人见到过那只红狐狸。见到的人都会放下猎枪，顶礼膜拜。我小时候，村里还有一位老猎人，扛着一支猎枪，枪头总是挂着野兔山鼠山鸡什么的，记得一次，老猎人猎得一只猫头鹰，怪可怕的。那时候，已经没有父亲所说的草原，猎物也很少了。没几年，老猎人去世，就没再有猎人了。但是，我家里现在还保存着一顶狐狸皮的帽子，祖父那一代是有钱人，当时，用狐狸皮做的帽子就是一个尊贵的标致，祖父一直珍藏着它，每逢重大节日就拿出来戴上。祖父去世后，父亲一直保存着它，我长大后还见到过呢！

记得在我七八岁时，村里曾经闯进一只狼，那时野生动物已经很少见了。记得大人们都拿了锹啊、钯啊、木棒什么的追着打狼，后来，狼被围在一个院子里，那狼急了，一跳有一人多高。最后还是被人打死了，大家因此还一边吃狼肉一边庆祝呢。长大后外出读书，也听说有狼出现过，但大抵都是传说了。后来政府有了规定不许杀害野生动物。除了野兔和山鸡已经看不到别的野生动物了。

在我上初中时的一个冬天，一天早上睡梦中，听到早起的父亲喊：“快起来、快起来，山上到处都是死山鸡。”我们兄妹三人急忙起床去捡。后来大家都出来捡，我们已经捡了满满两大箩筐。一个冬天过的特滋润。我小时候山鸡是成群的在天上飞。冬季里，在草地上到处都是山鸡的窝，浅浅的一个个小圆坑和它们拉的一圈圈象小孩的棒棒糖一样的屎。有人趁着天降大雪时撒了喂毒的粮食在山上，药死成千只山鸡。在那以后，山鸡也很少了。之前，下雪天，早上我和妹妹沿着电线走，总是可以捡到黑夜里飞行撞死撞伤的各种鸟的。记得那会儿一到天下大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鸟儿们无处觅食，父亲就拿出陈年的马尾丝，做成各种套鸟用的设板（一种套鸟用的工具）。我们兄妹就会欢天喜地的拿出去套鸟，扫开一片空地，撒上黄灿灿的谷子，人先躲起来，一会儿，就会有小鸟光顾，被套住的小鸟使劲挣扎，我们会欢呼雀跃地收获猎物。那时套到的小鸟种类很多，有画眉、百灵、黑眼圈儿，泥做的设板还可以套住山鸡和鹌鹑，因此，小时候很盼望下雪，下雪了既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可以套鸟，童年的乐趣尽在其中了。还有用木棍支起来一个箩筐，用一根小绳子控制木棍，箩筐下面撒上谷子，等小鸟进去觅食时，迅速地拉动绳子，小鸟就被扣在箩筐下面了。但我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一次，父亲说是我太性急的缘故。

一次，母亲说鸡少了一只，鸡窝里有鸡毛，父亲猜测可能是黄鼠狼的勾当，就把鸡全部藏到别处，等到天黑，人躲到黑暗地儿，等着黄鼠狼上钩，只见一只黑糊糊的影子“噌”的就窜到了鸡窝里，父亲立马用东西堵上鸡窝口。然后用早已准备好的燃料来烟熏黄鼠狼，就听见黄鼠狼在里面东闯西撞，过了好久，里面才没有了动静，父亲等了一会儿，打开口子，黄鼠狼一下子就跑了出来，好在黄鼠狼已经被熏的神智不清，父亲手里也早已拿好一把铁锹，三下两下就把黄鼠狼给打死了。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黄鼠狼肉，皮子卖掉还换回了过年的香烛。

父亲说他小时候草原上还有猪獾，那时的猎人一般是不猎猪獾的。因为猪獾会回击，会反扑，不小心会丢了性命。但是，猪獾也是最值钱的，一只猪獾的皮毛可以换来一年的开销。父亲说他曾经跟一个老猎人去猎过一次猪獾，很惊险的。他们在探好猪獾的出入规律后，在离猪獾住所一定距离的地方先挖好一个藏身之所，猪獾是一种生性多疑的动物，每次外出归来都要查看住所周围的情况，一发现异常便永不回来。因此，人是不能靠近的，猪獾还会嗅出人的味道。猎猪獾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父亲他们采取打地道的方式，猪獾外出就打，猪獾归来就停，大约用了半个月时间才接近了猪獾的洞穴。一般猪獾的洞穴有一丈深，而且还有两到三个分叉。父亲他们就只好守株待兔，一天听到猪獾来到洞底，两人急忙点着导火线躲了起来，几分钟后，火药爆炸，但并没有猪獾的影子。两人合计可能猪獾被炸死在里面了，猎人小心翼翼的去查看，不料，猪獾一点伤都没受，“呼”的就扑向猎人，猎人的五官被一下子撞的血肉模糊，父亲只看见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一掠而过，当时就被吓傻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等猪獾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猎人的呻吟才唤回父亲的魂魄。老猎人瞎了双眼，不能再打猎，父亲从此也不再猎奇。

那是我七八岁的时候，经常去和哥哥牧羊，羊群满山遍野地跑。蔚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我们就躺在草地上看那千变万化的云彩，一会儿变成一只小狗一会儿又变成一只小船，就是这变化莫测的云彩给了我童年的无限遐想，我现在仍然向往那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下，随意的躺在草地上，看天空中云起云落，眯着眼欣赏太阳光从手指缝透过来的七彩光芒的日子——凉风习习浮面而过，那种恬静，那种无拘无束令我怀念不已。还有找一支茅草圈成一个圈儿方的圆的三角的随心所欲，用口水涂上一层薄膜，再找一种叫小杏叶的野草，用小杏叶的汁液点一下，然后放在太阳光下看，那层薄膜可以变换出无数种七彩的图案。随你想什么它就象什么，任你的想象驰骋在无际的草原上！记得有一次，羊儿悠闲的吃草，我和哥哥就到处找东西玩，哥哥说有一个过去的狼窝现在住着一窝狐狸，问我敢不敢去看，哥哥比我长三岁，当时正是特淘气的年龄，我在哥哥的怂恿下大着胆子小心地跟在哥哥后面进了狐狸洞，洞里到处是吃剩的鸡兔的身体，还有一个是人的脑袋，上面还有黑黑的头发，我很害怕，没敢多看。洞很深，越往里面越黑，我紧紧的拽着哥哥的衣服亦步亦趋地往里走，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几个幽绿幽绿的光点。我吓的不敢作声，哥哥悄悄说：“看见了吗？那就是小狐狸。”他说我们慢慢往外走小狐狸就会跟出来，我们慢慢地出来，果然小狐狸真的跟了出来，快到洞口的时候，小狐狸不再往外走，站在那里向外张望，毛茸茸的象出生不久的小狗，有四五只，特别可爱，我轻轻地走过去，他们就往后退，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很想多玩一会儿，但哥哥说狐狸妈妈回来可能会咬我们，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出了狐狸洞。哥哥一再叮咛我不要告诉母亲，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告诉了母亲，结果是哥哥的晚饭没吃成，还挨了母亲一顿打。然后，父亲讲了一个关于狐狸的故事。他说他小时候，村里有一个人从山上抱回几只小狐狸，从此全村都不得安宁，狐狸妈妈每天夜里都会来，都会凄惨地嚎叫。村里的鸡就成了替罪的羔羊，没多久就全部被狐狸咬死的咬死吃掉的吃掉了。狐狸妈妈还知道是谁捉了她的宝宝，每天都会到那家人的屋顶上跑来跑去，搞的全村都不得安宁，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父亲说好在我们没有伤害小狐狸，也好在狐狸妈妈没回来，否则，情况就很难预料了。我才理解了母亲听说后的担心和对哥哥严厉的管教。

那是我8、9岁的时候，学校放暑假，我和妹妹跟着父母到田里去，当时正是秋收季节，田边的草到我们的腰那么高，那时候到处是小鸟，夏末秋初时正是鸟儿们下蛋孵小鸟的时候，我和妹妹就在草丛里找鸟蛋，找到一窝有4只的，蛋皮是灰色花的，比鹌鹑蛋小一点，（每每找到鸟蛋我们都会在太阳光里照一下，如果里面比较清亮就说明小鸟还没有成形，就可以吃；如果里面不透明就说明小鸟已经成形，我们就会再轻轻的放回去。）父亲说那是画眉的蛋，里面小鸟还没有成形，我们高高兴兴的继续找，妹妹在田埂上面我在田埂下面搜索着每一寸草丛，我们相距有2、3尺的距离，突然我看到一条暗绿色大约有半米长的蛇从妹妹脚边窜过，我当时就吓傻了！等我反应过来那蛇已经窜了挺远了，妹妹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拉着她就跑，一口气跑到父母身边我立刻跌坐在地上，等我说明了原因，父亲说那是一种菜花蛇不咬人也没有毒，我才缓过劲儿来，原来是虚惊一场！

记得还有一次也是秋收季节，我和妹妹准备替父亲放牛，父亲好帮着收割庄稼，我们从田里跑向草地，就在草丛里我看到一条粉红色的蛇呈s状向前蠕动，我喊：“小心！有蛇。”妹妹急向前奔，她也看见了蛇。我们和父亲描述了蛇的样子，父亲说那种蛇相当毒，当地人叫它毒7寸，因为这种蛇专门袭击人的颜面部分，受到威胁时一跃而起可以有一人高，被咬到的人最多挺不过24小时，但是一般都不会主动袭击人，除非人离它非常近它感觉自己有了危险才会袭击人。父亲说好在我们只是很快的经过它的身边，否则那么近的距离就是它的攻击范围，这种蛇攻击人往往没有什么预兆，一起一落几秒钟就完成了，咬完人后会迅速逃离，一般都不会被人抓到。也有人被咬过但比较少。一年秋收拔小麦，在收拢拔好的小麦时，哥哥的胳膊上立刻缠上一条菜花蛇，胳膊很快就变得青紫，没办法只好用镰刀割了蛇的头，掉了脑袋的蛇仍然死死的缠在胳膊上，最后只好用火烧蛇的尾巴才把蛇拉下来。

父亲的腿痛已经很多年了，乡下有一个治法就是泡蛇酒喝。在我大二暑假那年，一天刚下过雨，村里的小孩说水井旁有一条蛇，我和妹妹急忙找了一个酒瓶去抓蛇，用铁锹压住蛇尾瓶口对着蛇头，蛇乖乖的钻进瓶子，然后把高度白酒倒入再加入防风等中药后密封，阴凉处放置一年就可以饮用了。

如今在老家荒芜的草地上已经很难觅的蛇的踪影了。

我还是读小学的时候，一年的三九天，村东头一家的狗生了小狗，一共生了6只，其中有一只是全身黑毛无一根杂毛。我老早就跟人家订了一只，没想居然有一只狗中之精品！我死缠滥打每天一放学就去看小狗，软磨硬泡，最后终于把那只黑小狗抱回了家。父亲说它很象他儿时的黑虎，因此，我们也就叫它黑虎了。黑虎的食量大的惊人，当时食物还不是很充足，母亲就限制我们喂黑虎的食品，然而，我们是明里暗里都喂，黑虎也不负众望长得很出众，一岁的时候就有一只羊大了。黑虎的毛黑的象缎子，太阳照着会闪闪发光，记得也是黑虎一岁时的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满山遍野的白，我们村里的一群小孩子都领了狗去追兔子，黑虎也在其中，当时黑虎还是“小孩子”，到了后山，不远处忽的跳起一只兔子，所有的狗一拥而上，开始追！追的过程中又有几只兔子被惊了起来，狗们开始分头追击，黑虎没有经验，追了一只又追另一只，最后一只都没有追到，眼看着别的狗已经收了猎物，黑虎看上去很着急，我拿了馒头喂它它也不吃，继续两眼四处搜寻，忽然，黑虎剑一样的冲了出去，原来一只被追蒙了的兔子一头扎进了我们的视野，黑虎一下子就得手了！黑虎含着兔子胜利归来，站在我的身边，嘴里的兔子还在挣扎，原来黑虎并未下死口，兔子还活着。黑虎望着我，一脸的骄傲！我拿了兔子回家，父亲说足足有三斤，够一家人吃一餐！我把头尾内脏喂了黑虎，父亲用兔皮还给我做了一双手套。后来也去追过几次，我上初中后就住校了，黑虎便再没有去“狩猎”了。还记得有一次快过年了，我和母亲在大扫除，外面有人喊看狗，我急急忙忙跑出去抱住黑虎，那人刚刚走到大门里，黑虎就剑一样冲出去把那人扑倒在地了，它只是压着他，并未出口咬他。黑虎当时是三四岁的样子，它居然把双股的铁链拽断，把我撂倒地上冲了出去！那人是个大小伙子，居然那么轻易地被黑虎扑了个四脚朝天，后来那人再没敢走近我家大门。

三年后我到镇里上高中，黑虎和我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记得是一年的中秋节，我搭顺车晚上10:00多才到村东头，我下车一个人往家走，乡下的夜很静，月光皎洁，满天的星星，我一边走一边在想黑虎说不定会来迎接我。忽然感觉有人把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黑虎！黑虎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站起来比我高出一头。我说：“黑虎，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黑虎亲热的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我蹲下来抱着它的头好一通嬉戏。我站起来才发现黑虎的身后是“妻妾成群”！他们原来是一起迎接我的归来！居然一声都不曾叫出来。我很是感动，我的亲密朋友啊！想不到那几天竟然是我们最后相处的日子。我过了中秋就返回学校继续求学，那天黑虎送出我好远，一直送我到村东头下了那个大洼。它恋恋不舍的站在大洼的这头，我慢慢的走上大洼，还看到黑虎仍然站在那里。一如我以后出门时父母站在村东的情景。这一刻永远铭刻在了我的记忆中！后来听母亲说黑虎咬了人，咬了村里的两个很霸道的父子（那是黑虎一生中唯一咬过的人，村里人说黑虎也是识得好赖人的），后来农村又号召打狗，不得已，父亲把黑虎送给镇里的一个商人。父亲说把黑虎的链子递给那人时，黑虎满眼的泪花。我在镇里读书，想着去看黑虎，一直没有找到那家人，父母告诉哥哥不给我去，怕我伤心。哥哥去看过几次，说那家对黑虎很好，黑虎更胖了，我一直没能见到黑虎。放寒假回家，母亲告诉我黑虎去世了，生了病，很严重的哮喘，我伤心了很久。

我小的时候草原的草还有一尺多高，记得那会儿我到邻村读小学，路是一条草原里踩出来的小道，当时机动车几乎没有，农活靠的是牛马和人力。夏秋季节小路两旁是没膝的草和野花，放学时我们会在草地里玩耍打闹，直到太阳落山，天摸黑了看到炊烟袅袅升起时我们才恋恋不舍的往家跑。父母在忙农活，忙着收羊回圈、做饭根本顾不上管我们。那时候夏季中午放学时间长，我们就在草地上玩，平常我们都会找鸟蛋啊、抓小兔子啊，有时候我们也抓一种叫做“蛇士子”的小爬行动物，这种小动物皮肤粉红粉红的，尤其脑袋特灵活，不咬人，我们就把它放在手心里把玩，听老人们讲，它可以告诉人是否中午了，每次我们都会抓住它的脑袋问：“小孩小孩，晌午了没？”从没出现过听说来的那种点头翘尾的反应，我们不免失望，但还是乐此不疲。有时，也会抓到壁虎，我们就把它的尾巴切下来，一边看着尾巴扭来扭去，一边盯着壁虎看是不是重新长了一条尾巴出来。然后把壁虎放了，过几天再到附近看是否有没尾巴的壁虎，但从来都没再发现没尾巴的壁虎，于是我们确定壁虎的尾巴是可以再生的。一次放学回家，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只象是受伤的鸟在我的不远处蹒跚起飞，后又扑棱着翅膀掉了下来我急忙去追，可当我到了它附近时，它一扑棱翅膀远远的飞走了。我回家问父亲，才知道，那是鹌鹑，是因为我走到了它鸟巢的附近了，它用假相来迷惑我，把我引开。好聪明的小生灵啊！在草地里经常会碰到鸟窝，还有没出窝的小鸟，有的还没有长毛，粉粉的，老大个脑袋，黑乎乎的眼睛还没有睁开，看上去很丑。有的长了一些羽毛好看一些，我们从来都不用手去碰小鸟，因为人碰过的小鸟，鸟爸爸和鸟妈妈就不再喂养小鸟，小鸟就会饿死。我们会经常去看看，看看小鸟一天天长大开始学飞然后飞走，在我们童稚的心里会默默为小鸟祝福。

有一年的暑假，父母都出地里忙农活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忽然从开着的窗户扑棱棱飞进来一个东西，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鹞鹰，进来后鹞鹰就慌了，一头撞向玻璃，我爬上炕把它抓住，它的锋利的爪子就搁在我的手上，但并未用力，眼睛炯炯有神，嘴巴弯曲象一个铁钩，我有点害怕，本来想用绳把它拴住，但它的爪子已经抓痛了我，我只好开门把它给放了，放了鹞鹰我才发现炕上有一只死了的小树鸟，原来鹞鹰是追小树鸟才误闯进家里的。本来这种鹞鹰是很少到村里的，它很灵活，主要生活在小树林里，专门抓一些小鸟来吃。没有几个人见过它的庐山真面目。母亲说我当时可以用衣服把它包起来的，可惜他们都没有看到。2006/6/7

记得小时候那雪一下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相连，满眼的白，除了不高的房屋是一个个凸起的白包和那背了一背的雪走来走去的牛羊外，你根本分不清任何东西。下雪是冬天里最好玩的时候，无论是下雪还是雪后，都是孩子们快乐的天堂。

下雪时，天气一点也不冷，我们就相跟一伙小孩玩雪花，用小手接住那一个个飘落的雪花，急急忙忙数雪花的瓣数，不等数清楚雪花早化成一个晶莹的小水珠了，于是就再去接。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数反反复复地接，好玩的不得了！后来大人们告诉我们用深色的衣服接就不容易化掉，可以看清楚一些。果真如此！我们真的数清楚了雪花的六个瓣，我们还发现了雪花有无数种样子，大雪花的六个瓣是很多个六瓣的小雪花组成的，那时我就为大自然的千变万化所感动。一片小小的雪花居然可以变化出那么多花样，个个都是那么漂亮！六个瓣变出了一个小孩子的缤纷世界！下雪了然后就是滚雪球打雪仗，真是开心！雪球从手攥的小小一团慢慢地变大变大，最后变成一个几个人才能推的动的大雪球！实在推不动时就从小斜坡上推下去，看着雪球骨碌碌地滚下去，那份喜悦是没法形容的。打雪仗时，开始男孩子和女孩子互相搭配分成两队，准备武器，队长一声令下大家把手里的雪球使劲往对方扔去，打的一塌糊涂。到后来便分不清敌我，混战一片。个个人满头满身的雪，好不过瘾！只是湿湿的鞋子回家后少不了被母亲唠叨。但那份愉悦和放松却是长大后不再有的。再后来就是等风把雪吹成一堵堵的高墙——一个冬天积雪都有房子高，那是我童年的乐园。大家蹲或坐在雪墙的顶上，然后吱遛遛一窜象澳洲的天竺鼠一样滑下去，真是好玩极了！有兴致时，大家还会做雪人，先在比较厚实的雪地上用铁锹划一个圆圆的头，然后再做身子，有方的有椭圆的，再找来牛粪球做眼睛，粗点的树棍做鼻子，挖一个深深的洞放点泥土当嘴巴，把头用树枝插在身子上雪人就做成了。平时做的都比较少，当时还小，觉得做一个雪人真是费力气，算是一门大工程。每年的腊八节家家都会做雪人，大人们也会郑重其事的做雪人，传说是雪人在腊八早上吃了腊八粥后会回天庭替天下百姓说上多多的好话，保证来年的风调雨顺。如果那年雪不够多，大人们就会到河里去做冰人，那就更好玩，我们在旁边叫啊跳啊，时不时帮忙拿拿工具，似乎心里也是正儿八经的虔诚地面对天神——多了一份神秘和神圣感，好像来年的风调雨顺也有了自己的奉献。冬季里，每天早上起床后都会发现，窗玻璃上变幻出无数种不同的图案——冰花！真是千变万化，每一个玻璃上的图案都不同，每一天和每一天的图案就更不同！有山、河、小树林、还有人家，那真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怪不得斯琴高娃说姥姥家窗玻璃的冰花给了她一个多彩的世界、给她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在我看来：那是天使们留给人间的仙境。冬季数九天里，气温是零下二十多度，快傍晚的时候，窗玻璃就开始出现冰花，我每每放学回家，就会着迷于干净的玻璃在一分一秒的时间里变幻出惊人的图案，我每天都痴痴地看它的变幻。然后天快黑时羊群回来了，父母忙着圈羊，冻了冰花的玻璃是看不到外面的，我就会用嘴里的热气去化它，出现一个个圆圆的透明的小洞，然后往外面瞄，看父母忙碌。一下子小洞又被冻上了，冰花也会出现另外一种图案，在大图画里包含了另外一个图画，我就会又吹一个个的小洞，每一个小洞又会成为另一个天地！——妙不可言！

冬天里，放寒假后离年关也就不远了，孩子们就在等待过年的期盼中尽情玩耍。冬天玩冰也是小时候很开心的一件事。村南的小河年年冬天都会结很厚的冰。大人们会帮我们做各种不同的“冰车”，最多见的是用木板做成一个坐盘，下面用两条木头做底盘，再在两条木头上钉上铁条，然后再做两个“冰签”，要把冰签的头打的尖尖的。到了冰上，人先坐在冰车上，一手拿一支冰签，双手用力向后划，屁股下面的冰车就会向前滑动了。冰车铁条光滑的，手上有力的划起来真是无比威风。可惜我当时太小了，只能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跑，等哥哥玩尽兴了，才会给我坐上去拉我滑一会儿。没有雪的日子里，我们会围在水井边玩冰，水井周围会冻很高的冰围，井口变得很小，大人们放不下水桶打不上来水就会把井口的冰砸一些下来，这下子我们就可以坐在冰块上往下滑了。一次我不小心从冰块上掉下去把嘴唇磕了个大口子，流了很多血，肿的老高连饭都吃不了，母亲并未“同情”我，对我不理不睬，我很痛也不敢说，好在过了两天就好了，但仍然去水井边玩冰。母亲说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那时候河里还有很多鱼，冬天整个河面都结了冰，水下的空气有限，过一段日子，大人们就把冰砸一个洞，鱼儿们会争先恐后的来水面透气，争不上的就拼命往外跳，噼里啪啦地跳出了水面落到冰上，往往跳出来的还是大鱼，我们就可以随便捡，因此每年的冬天还会有新鲜的鱼吃。细想小时候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却是最开心的。2006/6/29

小时候村西头在“兴修水利”时修得了一个大大的水库，里面有很多鱼，每到放水浇地时小鱼就会从设网的闸下溜出来。田间地头的水沟里就会有很多小鱼，我们就拿了筛子和小盆去捞鱼。往往是收获颇丰。大都是鲤鱼鲫鱼还有草鱼。当初人们还不认识泥鳅，当地人叫它水蛇仔，没人敢吃，直到有一支南方的地质勘探队的队员们下河抓泥鳅吃我们才知道泥鳅原来也是美味！南方人还吃蛤蟆，我们觉得南方人不是胆大就是饿疯了。还有田螺，我们从来不吃，他们也吃。在我们眼里南方人真是奇怪：什么都敢吃！

那时天下大雨时，水库的水暴涨，人们就不得不开闸放水，鱼自然也会放出来，大人们会在水流不太湍急时下河抓鱼，由于父亲的身体一直瀛弱，没法下河，我们小时候就很少吃到大鱼。一次哥哥实在馋得不得了，母亲就冒险扑到河里抓到一条大红鲤鱼，放到脸盆里两头还长出去。我们美美的吃了一顿。那美味至今难忘！

因为我是早产儿，身体一直多病瘦弱，上小学五年级时又一次生病，母亲带我去十几里外看医生，医生说我是先天性心脏病，母亲吓得要命，伤心欲绝。因为姑姑的小孩有一个就是心脏病去世的。母亲就在原来百般疼爱的基础上更加无微不至的照顾。当时也没什么好吃的，母亲吩咐妹妹去下河里抓鱼，我记得妹妹只抓回三条小鲫鱼，母亲把妹妹打发去外面玩，给我做鱼吃。我那时候就能体会到母亲的心情，但我自己并未意识到我如果是先天性心脏病就会不久于人世。所以母亲是在每天的胆战心惊中度日子。后来我的病好了（当然不是先天性心脏病）母亲才说她每天睡觉时都会不停的摸我的鼻息，生怕一觉醒来我已经离开人世了。有一次半夜里睡梦中我听到母亲压抑的哭声，又听到父亲问母亲作了什么梦那么伤心，听见母亲低声说是梦见我去世了。又听见父亲劝母亲醒来了没有的事不哭了别惊动了孩子们。母亲伤心了好久才慢慢睡着，而我一个人蒙在被窝里也哭了好久，为了那份浓浓的化不开的母爱！那份浓浓的化不开的母爱啊，我穷毕生也没法报答！　

上小学以前，我一直在家住。家离学校有3、4里的路程，我们都是步行去上学，记得那会儿冬天的天亮的特别晚，我们都是点一盏煤油灯早早起床，不吃早饭就出发去上学的，一村的孩子一个个叫上一起走。等到了学校天才刚刚亮。一次，刚走出我家大门，就发现东墙边有一排黑乎乎的东西，大家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逃回我家，父亲起床查看才说是一群马在我家的草垛吃草——虚惊一场！

当时，粮食还是不很充足，父母虽然竭尽全力我们都还感觉吃不饱。一天上学我居然捡到一个雪白的馒头，我真是心花怒放！后来听说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跑着上学把干粮丢了。可惜那个馒头早已进了我的肚子。虽然心存愧疚但也没有吱声。记得母亲为了喂饱我们兄妹三个的肚皮，把麦麸里能筛出来的“面”加入白面里一起做饼给我们吃，中间加一点糖精，甜甜的也很好吃，我有一位同学她爸爸在粮站工作，她每天都有白面馒头吃，她当时特别喜欢吃我的饼，我们就经常交换了吃，我还会剩一点给妹妹带回家。

上小学三年级时学校开运动会，要求统一着装:蓝色裤子白色上衣，我和哥哥两个都在小学，我们很高兴很兴奋，不想这下可难坏了母亲，当时虽然家境有所好转，但一下子做两身衣服还是有困难，后来母亲经过东挪西凑总算给我们做好了衣服。我们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现在细想母亲得犯多大的难处啊！那次运动会我和哥哥都得了名次，母亲很高兴！记得母亲把陈年的油坛收刮了做花卷给我们吃，我们把新衣服脱下来叠好放好，吃了一生难忘的最好吃的一顿花卷！

小时候家里很穷，点煤油灯做作业，做完时，鼻子里是一层黑黑的煤油烟灰。夏天时天气黑的晚，我们就在院子里写作业。一次放学回家：看到一个同学坐在路边草地里写作业，腿盘住把书本放上面写，我看的入了神，边走边看，一头撞到了电线杆上——眼冒金星！旁边人都大笑起来，我一边忍着痛一边异常尴尬！那时每年可以收成少量的土豆，母亲把土豆磨了做土豆粉，年关时做粉条吃，记得母亲都不舍得点煤油灯，黑暗中凭感觉磨：当时煤油一斤要两毛钱！　

有一次，父亲牧羊傍晚回来说：抓到一只受伤的鸿雁，他把鸿雁的翅膀用绳子绑了放在山脚下，等傍晚回来拿时就找不到了。少不了被母亲一顿骂，当时一切都是为了填饱肚子，哪里还有人知道环保啊、保护野生动物什么的。一只鸿雁至少也有4、5斤重，够一家人饱饱的吃上一顿了，可惜因为父亲的“没脑子”（母亲这么骂的）一顿美餐泡汤了。我当初也想：父亲真是的，干吗不把它背在身上？　

父亲那会儿牧羊，在草地上经常能碰到鸟蛋，记得，二叔家的小妹妹就保存了父亲捡回来的大大小小十几只鸟蛋，大的有鹅蛋大小，小的只有羊粪蛋大，中间还有鸡蛋、鸽子蛋、鹌鹑蛋那么大小的，蛋壳也各不相同，有花花的，有青青的，有白白的，很好看。我一直收藏有十几颗，有大雁的，鸿雁的，鹌鹑的，百灵鸟的，麻雀的，画眉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