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了每天在这个都市还沉睡着时，从蜗居的狭小的地下室里爬出来，在地面上的公共卫生间里洗漱后，匆匆吃热了的剩饭剩菜，然后抓起放在床边的，比我高出一倍多的扫把，赶往我的“地盘”——那是这个大都市成百上千条清一色大街中的一条。街道很宽阔，人来人往的，很热闹。我的工作就是将地上的丢弃物餐纸、果皮、空罐头等垃圾及时地清除掉，以保持这个城市时时刻刻地处于文明中，让市民的高素质不被抹黑。

身着背上写着“请尊重清洁工”字眼的工作服，在如水的人流中，我很显眼。所有的人都自觉地绕开我，腾出地方来让我打扫。这使我非常感激，忘了因不停挥动而酸痛的双臂，更加卖力、认真地扫。从春到夏，再从夏到秋；从第一片嫩叶破皮而出，到最后一片残叶飘空，我就是这么日复一日不停地扫着，但永远都扫不完。当有色玻璃将落日的残光反射，使整个街道被鬼魅般的光线充斥时，我蹲在街的尽头，从衣袋里掏出烟丝——那是从流动商贩那里低价买来的烟丝——用将黑麻麻地写满算式的草稿纸割成的小长方块卷好，划根火柴点燃。在辛辣地浓烟中，想着懂事的儿子，很知足。儿子还在满月时，他娘就丢下他，跟一个大款走了。因为她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跟着我过清贫苦难的日子，为油盐米酱而整日奔波。我没有阻拦，因为结婚后我真的没能给她什么，即使是一束玫瑰花，也是很奢侈的；也从没有在周末的时候，带她到各个大商场，给她买件称心的衣服。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对不起她。她走后，我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那几百元钱一个月的工资，节约着还能凑合过。只是那样的日子不久，在机构改革中，由于我无法拿出让老板满意的礼物，被分流，之后不久就下岗了，儿子又准备考大学，生活顿时陷入困境中。所幸儿子很懂事，从没有跟我多要一分钱。在高考中获得优异成绩的儿子却选择了个学费较少的普通高校，读自己喜欢地广告设计专业。并凭着他在设计上的天赋，赢得某一国内知名广告公司的青睐。从此，他的学费不再要我担心。假期里儿子总要回来一两天，将扫把夺了，替我去扫街。儿子的理由很充分，说要锻炼吃苦的精神，体验平凡的心境。其实我心里明白，那是他关心我，怕我累垮了身体。两天之后，儿子便赶着去做他的活去了。因为他不但要让我不担心他的学费，连伙食费他也要自己设法。看着年纪不大，却已经懂事成熟的儿子，我觉得很欣慰，这辈子算没有白过。

烟火烧痛了手指，看看琉璃闪亮的灯火把整条大街点缀如一个梦幻的世界，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回到我那远离梦幻世界的地方。

“看看你写的作文？你再不认真念书，长大了只能象那扫地一样，只配扫地，一点出息也没有。”一妇女手里拿着孩子的作文簿，数落着孩子。那孩子用眼睛看着我，明亮而单纯。“老师说了，我们这座城市之所以如此的清洁卫生，全都是靠清洁工人的辛勤。是他们默默地奉献换来我们美丽的环境，他们是值得我们尊敬的。”

“但老师可没叫你将来扫大街呀。好好念，念好了书，才会有出息。”

妇女牵着她的儿子远去，没有留下他们的影子。想着自己小学时，曾在一次作文比赛中，所写的作文——《我的理想》获得全县第一名；刚毕业时发誓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凌云壮志，而却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被抓起扫把扫街的今天。——上帝真跟我开了个让我哭笑不得的玩笑！

街灯渐远，回看扫过的街面，早落了一地的秋叶。干净的风吹过，落叶纷飞，每一片落叶，都是一个失落的梦吗？管它的，一包烧酒，两粒花生，在烟雾缭绕中，我倒在潮湿、阴暗地地下室那狭小而简陋的床上，沉沉睡去，没有了梦，只有浑浊的泪，一如那飘零的秋叶，在不觉中无声滑落，晶莹剔透。

这就是人生。我的人生。30年后我的境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