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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柏杨——兼论柏杨其人其文忆殇

发表于-2008年05月19日 下午6:55评论-0条

4月29日凌晨1时12分,台湾作家柏杨在台北县新店耕莘医院病逝,享年88岁。在中国台湾,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有两位让人铭记的作家,一是李敖,另一位便是柏杨。在台湾报禁与戒严的历史上,柏杨是一位不可忽略的异数。与李敖一样,柏杨写作了大量杂文,并在台湾绿岛经历了长达九年零二十六天的铁窗生涯。

柏杨,原名郭衣洞,笔名柏杨、邓克保,河南开封人,1920年生于河南辉县。柏杨早年东北大学毕业后,曾任东北《青年日报》社长;1948年与友人在沈阳筹办《大东日报》;1949年到台湾;1960年开始以笔名柏杨在《自立晚报》撰写专栏“倚梦闲话”;1961年开始在《自由谈》发表小说《异域》。柏杨这一笔名来自当年台湾横贯公路通车,他曾应邀前往参观并为沿途景致题名,最后一站位于“古柏杨”的隧道尚未竣工,他回家后提笔有感,为自己取了柏杨这一笔名,并沿用一生。

1966年柏杨任平原出版社社长。他的时任妻子倪明华主编《中华日报》家庭版,他负责该版《大力水手漫画》专栏。1968年1月13日,该专栏刊出一幅漫画,内容是两父子购买一个小岛,他们二人建立一个王国,并由父子两人竞选总统。该漫画触怒了当局,柏杨被定以“侮辱元首”、“通匪”等罪名。台湾当局3月4日逮捕了柏杨,从此他陷入九年零二十六天的冤狱中。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大力水手事件”。(以上部分资料参考《齐鲁晚报》4月30日版赵晓峰《柏杨传奇一生》)

身陷囫囵的柏杨并未意志消沉,相反,在狱中他坚持完成了三本历史著作:《中国人史纲》,《中国历代帝王皇后亲王公主世系》,《中国历史年表》。1978年出狱后,台湾当局与其约法三章:不准提往事,不许旧调重弹,不许暴露台湾社会的黑暗面。

柏杨的一生的确是传奇的一生,一本《丑陋的中国人》让柏杨风靡全球,《柏杨版资治通鉴》在台湾被誉为最有价值和最畅销的一部书,《中国人史纲》被列为对社会影响力最大的十部书之一。

柏杨在反读《资治通鉴》中看出了历史的荒诞本质,而人们在反读柏杨的一系列著作中,却能读出柏杨的一系列病症。柏杨的病症基本上有两点:一是柏杨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至于犯下令人啼笑皆非的低级错误;二是柏杨的胆气不足,对于台湾上世纪的极权统治畏惧已极,并与台湾的极权政治做出妥协,甚至一定程度上同流合污。在大多数人的评价中,柏杨被评价为人文大师、民主斗士,其实都言过其实。在同李敖的比较阅读中,我们可以明显的感觉到。

李敖对柏杨曾做过一系列评价,基本观点如下:一,柏杨忘恩负义;在柏杨身陷囫囵之初,李敖也因写作大量反极权的杂文被封杀、软禁,但是,他通过一些国外关系,将柏杨的遭遇透露给国外人权组织并予以披露,以期在言论的影响下营救柏杨。然而,柏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谢。二,柏杨先天不足。这一病症在《中国人史纲》及《柏杨版资治通鉴》中十分明显。柏杨一生念过无数学校,但始终没有一张文凭,在战乱年代的辗转中,柏杨并未获取丰足的知识储备。与学识渊博的李敖相比,柏杨就像一个成绩极差的小学生。通读《中国人史纲》,在领略柏杨对正史颠覆的同时,也读出一系列对史实的歪曲。李敖是一个学历史出身的学者,他曾就历史的角度指出《柏杨版资治通鉴》的硬伤。三,柏杨胆气不足。走出绿岛的柏杨将杂文写作转向对传统文化及国民劣根性的批判,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然而,深思之后我们会发现,对于长达九年的冤狱,柏杨做出了什么反应?没有,我们看不到。侧重对于传统文化的反思,反映出柏杨对台湾极权制度的刻意回避。八十年代初,台湾争取民主和自由的斗争进入关键时期,作为民主斗士、人文学者的柏杨不仅没有出一份力,反而用这一极权政府肮脏的金钱修建人权纪念碑,这是对人权的歪曲。人权是争取的,不是纪念的;人权与极权是对立的,不可同流的。

《中国人史纲》是柏杨最有名的历史著作之一,他以大胆的文笔揭露了中国历史的真相,打破了传统历史学家受意识形态控制集体著史的格局,在这一点上柏杨堪与司马迁遥遥相望。然而,柏杨的胆量到此为止。选择历史题材的写作正凸显了柏杨不敢与当局决裂的事实,中国历史上的帝王将相无论如何杀人如麻都不会影响到柏杨。封建统治者的刀剑不会伤害柏杨一丝一毫,相反,国民党统治下的台湾却随时可以让柏杨先生身陷囫囵。《中国人史纲》最大的遗憾在于柏杨没有写到当代,而仅仅写道八国联军侵华,即便是封建时代的最后一个王朝都没写完。而八国联军侵华距离清王朝的结束只有十一年,这一刻意的回避是为了什么?其实理由很简单,柏杨是一个聪明人,他深知如果写出现代史,必然要写到国共之争,进而写到国民党溃逃台湾,如此这般,岂不大大伤害国民党蒋委员长的尊严,进而威胁到柏杨先生的生存?因此,柏杨干脆大清帝国的最后十一年都不写,这样不仅回避了国共之争,也与国民党彻底失去联系。我写的是古代的帝王将相,又没写你们,总不至于再关我十年八年吧?这就是柏杨的思路。

柏杨最著名的一本书是《丑陋的中国人》,该书大陆八十年代中后期一代大学生,那么,这是一本怎样的书呢?该书强烈批判国民的丑陋恶性,指出中国人的“脏、乱、吵”、“窝里斗”、“不能团结”、“死不认错”等等恶性,对于继续开展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不无意义。有人将柏杨的“恨铁不成钢”与鲁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相提并论,进而指出柏杨堪与鲁迅在不同时代遥遥相望。这其实是极荒谬的。任何一种劣根性都不是特意针对某一国国民的,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然而很多人非要挖取一个国家国民的劣根性,实在令人费解。鲁迅对国民的批判其实也不仅仅针对中国人,而是整个的“人”,阿q的精神胜利法不仅仅独属于中国,它属于所有的人。柏杨所指出的国民恶性,并未抓住中国人的唯一特性,它们不仅仅存在于中国,还存在于整个的人之中。这是《丑陋的中国人》的根本错误。再一点,《丑陋的中国人》是柏杨杂文的代表,然而,他将讨论的重点界定在传统文化和国民恶性上,对于政治的逃避昭然若揭。该书《人生文学与历史》一文是柏杨1981年8月22日在旧金山斯坦福大学历史系的讲稿,在演讲之后,一位听众提到中国现代史以及意识形态的问题时,柏杨的回答令人失望已极。他回答说:“这是政治问题,我们不谈。我们只谈历史,同时,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这句话是值得深刻讨论的,它代表了柏杨的整个的精神中最本质的一点——只谈历史,不谈政治。作为一个人文大师、民主斗士,回避政治是对知识分子责任的回避。再看,“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他不清楚的是什么呢?是中国大陆建国后的状况。假设柏杨说的是真话,那么他就不配做一个杂文写作者——杂文的写作需要建立在丰足的知识储备和资料基础上。当然,柏杨生活在一个戒严时期的小岛,无法获取一定的资料情有可原。然而,李敖为何能够获得一系列的资料呢?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再假设柏杨说的不是真话,那就更可恶,明知如此却不敢说不敢谈,言论自由会从天上掉下来么?柏杨实在算不上是一个争取民主和自由的英雄。

哲学上讲,评价一个人要一分为二。我们无法否认,柏杨的杂文对于抨击社会痼疾、社会阴暗面具有一定影响力,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是把柏杨当作一个人文学者来看待的。一个人文学者在面对极权统治的高压时,如果不能显露出应有的勇气,去争取人权、民主和自由,那么他永远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大师,一个英雄。柏杨的运气在于,他无心为之的一幅漫画成就了他,大力水手漫画是柏杨的幸运。没有九年零二十六天的冤狱,柏杨或许并非今天的柏杨。

忆殇

2008年5月19日

写于德州寝室

附记:以这样的形式悼念柏杨,是我没有想到的。两三年前,我还对柏杨顶级膜拜;今日,却对他进行批判。但是,我还是对柏杨比较尊敬的,尽管我并不认同其人其文。三年前,柏杨的经历曾激起我的愤慨——对专制集权的愤慨。曾将这一愤慨写进给友人l的信中,如今,柏杨已魂归故里。l是陪伴我走过一段孤独岁月的好友,巧合的是,今天正是她的二十一岁生日——仅仅在我的生日之后四天。谨以此文纪念柏杨,以及曾经孤独的岁月,以及曾陪伴我度过孤独岁月的朋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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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山野文選点评:

平心而论,作者这篇文笔不错,然为文之道,在乎言为心声,在于真情实感,在于用文字写出真实的现实。
不管柏杨先生有多少弱点,但是他却写出了《丑陋的中国人》这部名著,也是值得尊重的大师。诚然,现今各个大学中文系中的不少教授,也许文学底蕴更加深厚,也许更懂得如何做人,但是,他们写出哪些值得人民尊重的文字了?
与作者商榷,问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