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乡村心理师沙湖奎星阁

发表于-2008年05月19日 下午6:20评论-0条

一、得病

1984年,我姆妈得了一场怪病。

我姆妈得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我姆妈早就有头疼的毛病。这我知道。是由于我姆妈操劳过度所至。我们姊妹五人,多来米发梳,个个能吃不能做。泥里水里,家里家外,都要我姆妈到堂。我父亲虽然也忙。忙得还整天不着家。我父亲忙的却是大家。也就照顾不了小家。也就不能帮我姆妈搭把手。减轻我姆妈些负担了。我父亲这种一心为公的行为,遗传给我们。我们却因此吃亏不小。为公啊!但我们却并不以此为戒,还乐此不疲。而我父亲为公,也吃亏不小。这一点,我在《老会计》里已讲过。这里不再赘言。诸君如果有兴趣,可参看拙作。

我姆妈得病的样子并不可怕,相反,倒觉得蛮有趣。我姆妈躺在床上,双脚双手并拢。双眼紧闭。双颊红晕。呼吸匀称。茶不思饭不想。满口胡言乱语。尽说些大人听了点头,小伢听了挠头的话。针打不进。药灌不进。骇得我们姊妹五人哇哇大哭。我父亲倒是见过些大场合的。临危倒也镇静。我父亲说,没事。我哭着说,都几天了,不吃不喝的,还没事?我父亲说,明天就去。我说,非要等明天,今天不行?我父亲瞅我一眼,说,大老远的,天又黑了,没得车了。我瞪我父亲一眼,说,你郎不去我去。是中医是西医告诉我。我父亲苦笑了笑,说,都不是。是老家的土医生。我傻眼了,不知道土医生是么医生。我只得乖乖地站在床前干着急。

二、看病

第二天,我父亲就去了老家。到第三天我父亲才回来。

我父亲不在家的这两天,我是尽到了一个做儿子的职责的。用我姆妈后来的话说,象个小大人。同时,我也是有所牺牲的。不过,为了我姆妈,我觉得,值。我让同学给我请了假,时间暂定三天。说不定更长。我一再叮嘱同学,我姆妈病了。我父亲去请医生去了。家里没人照顾我姆妈了。其实,我是不想请这个假的。作出这个决定,我是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的。最后,我套用了一句前几天才学的话才下定这个决心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其实,学习于我还是蛮有吸引力的。做好这些工作,当然要早。我去那个同学家,那个同学还赖在床上睡懒觉哩。唉,有姆妈的伢就是享福!之后,我又慌慌忙忙跑回家去。我要弄早饭妹妹们吃。妹妹们吃了好去上学去。我牺牲了。我不能让妹妹们跟着我一同也牺牲。妹妹们走了,我又去喂鸡、喂猪。待一切都伺弄好了。我才伺弄我自己。不过,我在伺弄我自己之前,我先去了趟我姆妈房里。见我姆妈还是原样,我这才放心放意地去吃饭。吃了饭,洗了碗,洗了锅,清理了厨房,我拿起书包,端了两条板凳:一条高板凳,一条矮板凳,用脚推开我姆妈的房门,进去,我把两条板凳放在房里,坐下,放下书包,打开,掏出语文课本,读。在读之前,我又看了眼我姆妈,觉得没得么异常了,我才专心地读。我不能因为照顾我姆妈而耽误了功课。这一天,总算平安度过了。

第三天中午,我父亲才回来。我父亲回来的时候,我没看见。我正在做作业。我父亲喊我“享伢子”,我才知道我父亲回来了。我见我父亲回来了,我知道我姆妈有救了。大喜。我瞅了我父亲一眼,刚想喊我父亲一声,我的眼雨却一下子流了出来。亲人啦。我这才懂得父母双全的金贵!我见我父亲进了家门,我赶紧跑出去迎接我父亲请回来的土医生。我跑出去上下一看,没得。我跑进来问我父亲:“请的人呢?”我父亲正在看我姆妈,我父亲头都不转过来,回道:“没来。”我一下慌了神。我知道,我父亲请不来医生,肯定是我姆妈没救了。我带着哭腔追问:“那我姆妈?”说完,我紧盯着我父亲。我父亲却表情木然。我哇地大哭。我姆妈肯定没救。我一哭,后面却有人跟着也哭。我扭头一看,见是妹妹们。原来,妹妹们放了中学。可我还没做午饭呢。都这时候了,我那还有心事去做饭?我们站在床前,哭。我父亲见我们哭,开始,还吼了几声,后来,不知触动了我父亲的哪根柔肠,我父亲忍不住也哭。我们的哭声吸引来了收工回家的乡亲们。乡亲们以为我家出了大事,乡亲们连家都不回纷纷往我家赶。乡亲们进得房来,见我姆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以为我姆妈走了,同情地连连啧舌:“啧啧啧,好人好人!”有个年纪大点的胆子大点的心细些,走近床,伸手一探,大声说:“你们瞎搞些么家,还有气。送医院。”乡亲们一听,二话没说,纷纷出去找物什。我父亲这时倒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我父亲大声说:“麻烦你郎们了。看了的!不要紧。你郎们回家吃午饭去。”乡亲们一听,即忙停止了寻找。纷纷回家去。临出门,还说,有事别忘了叫我们。几个亲近的却没有走。我二姑去做午饭了。

待人们走远了,那个年纪大的问:“叫你去的呢?”

我父亲说:“去了的。才回。”

那个年纪大的又问:“人呢?”

我父亲说:“不来。”

那个年纪大的又问:“查清楚了没有?”

我父亲说:“说是南面的。”

那个年纪大的又问:“她娘家?”

我父亲说:“我想也是。”

那个年纪大的说:“去。”

我父亲说:“她这身体?”

那个年纪大的说:“那你晚上禀告一下。”

我父亲说:“我是这样想的。只是```”

那个年纪大的追问:“么家?”

我父亲瞟了我一眼,说:“享伢子能一起禀告就更好了。我怕他不同意。”

那个年纪大的也瞟我一眼,说:“他会同意的。这两天你不在家。家里家外都是他。他二姑帮他他都不让。”扭过头来,看着我,说,“你同不同意?”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我父亲感激地看着那个年纪大的。

那个年纪大的见事情都办妥了,站起身来,说:“我回去吃饭了。”

我父亲赶紧起身挽留:“就这吃。”

我二姑做好了饭,赶来跟着也劝。

那个年纪大的一笑,说:“算了,稀汤泼水的,改天吧。”

我父亲见留不住,跟着送出了门。我父亲见那个年纪大的走远了,返身进屋,对我说:“快些吃,下午去上学。晚上记得买些黄表纸、香回来。”

我“嗯”了声,赶紧吃饭去了。

晚上,我父亲清洗完毕,穿戴整齐,又督促我收拾。说实话,我本不愿意。即便白天答应过,可那是因为救母心切才不得以而首肯。到了真要兑现的时候心中老大不情愿。动作难免就有些迟缓。我父亲看出了我的抵触,却不好发作。只是一个劲地催。我磨磨蹭蹭,却也终于收拾妥当。我父亲拿出我白天买回来的香、纸,点燃早已准备好的蜡烛。燃燃香,待香签根根燃燃后,插进香炉里。又拿起黄表纸,燃。双手擎起,头颅后仰,双眼微睁,盯视燃烧的纸,现出虔诚样。口里喃喃个没完。说的么家,我离得近,却也没听见。说实话,我刚开始觉得还有些好玩,等看到我父亲那样子,我的脑子不知不觉间呈一片空白。我的整个心神都呈一个念想:虔诚。看到那袅袅升起的香烟,我真的感觉到,冥冥中真的有一个神奇的大仙在掌控着凡人的命运!妹妹们刚开始还在叽叽喳。后来,也被传染了。也无心再喳喳叽了。屋里顿时象没人样,静。及至到了我。我照着我父亲那样,做。我的口里不知不觉间祷告:求大仙保佑我姆妈!我姆妈她老人家一辈子受苦受难没安享一天清福。她老人家的儿女都还没有长大成人。她老人家的人生关还没有完成。她老人家还有个七十多岁的老母还尚在人间。她老人家还没有完成做儿女的孝道。她老人家上孝敬公婆,下亲善姑叔。邻里有难,她老人家慷慨解囊。即便自己饿着肚子也毫不吝啬。她老人家勤俭持家,恪守妇道。我们做儿女的以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老天爷呀,求你郎发发慈悲放我姆妈回家吧!说完,我又连连磕头。说也有趣。我这里还在动作,房里我姆妈却开口讲话了:“享伢子,你们在搞么家?”惊得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等我们缓过神来,端着煤油灯,推开房门,就见我姆妈已端坐在床边了。我喜得眼雨鼻涕都流出来了。我连忙返身来到堂屋,又拿起香、纸,再敬。敬那放我姆妈回了家的活菩萨!

从那以后,我就有些相信菩萨了。别人问我,你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的是唯物主义的思想,为么家又去相信那虚无的唯心主义呢?我说,你没得我这经历,也就没得我这转变。不过,我并不是忠实信徒。我是二者兼顾。唯物主义能解释的我信唯物主义。唯物主义解释不了的我信唯心主义。

别人一笑,说:“滑头!”

我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房里,我姆妈正在洗。我靠在门框边,看着我姆妈,静静地。我姆妈好了,我们家又有希望了。

那个年纪大的笑着对我姆妈说:“这几天还多亏了享伢子。家里家外的。几个小鬼调理得比你还服贴。”

我姆妈一笑,看着我说:“象个小大人。也该懂点事了。”

我淡淡地一笑,却又说不出个么话来。我哪想要这个“小大人”的美称啦!还不都是家里遭了变故赶着鸭子上架!难怪别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实话,哪个孩子想当家?即便在穷也不想。除非父母双亡!特别是母亲。难怪古人说,宁可死做官的老子,也不可死叫花的娘。娘象个鲍鸡母,自己再苦再累也要把儿女罩在翅膀底下享享福。所以,我老母现在常说,你们姊妹身体能有这好,不都是小时候享同志福享多了的缘故。

我父亲小声说:“明天```?”

我姆妈毫不犹豫地说:“去!大姐她们还等着我。”

我父亲小声又说:“身体?”

我姆妈说:“这有个么家。”看一眼那年纪大的,“晚了,早点休息。”

我父亲小声又说:“要不要陪?”

我姆妈却不再说话。

那个年纪大的也不再多话,起身走了。

我父亲连忙送出门外。

第二天,我姆妈真的一个人回了娘家。我父亲不放心,悄悄地跟在我姆妈的后面。我也好奇,背着书包跟在我父亲后面。

我家到我外婆家有七十多里路。又不通车。自行车也难行。全靠步行。一个躺在床上且不吃不喝七八天的病人居然要靠步行回娘家。这对人的生理极限是何等的挑战!如果当时有吉尼斯记录这一说,我真要为我姆妈这一壮举而申请。估计拿个金奖应该说没得蛮大的问题。

说实话,我姆妈这天去我外婆家,表现得没什么特别。要说真有特别,就是我姆妈并没有把自己当作病人对待。而是还和以往一样,辰星而作。我姆妈是勤快惯了的人。只要不是大病,折腾得我姆妈起不了床。即便有小病,我姆妈照样天天天亮即起。我姆妈起床,辰星还在闪烁。闪烁得还蛮欢快。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说法,在我姆妈这里似乎要改变为“辰星而作,鸡鸣而歇”。我姆妈边做饭边清洗衣物。待衣物清洗完,我姆妈的早饭也做好了。然后,逐一叫醒还在赖床的儿女。然后清理衣物。待一切收拾妥贴,我姆妈赶紧吃饭。吃完饭,我姆妈又打开鸡笼门,放出鸡,给食鸡吃。我姆妈见鸡们在吃食,我姆妈又给食猪吃。我姆妈见鸡们、猪吃饱了,我姆妈又哄出鸡们、猪,待这一切都做完了,我姆妈才放心地收拾自己。

我姆妈快收拾妥当时,我父亲从外面回来了。我父亲是去自家田里去了的。我父亲又将些事情托付给我姑父。顺便又到我二姑家,交待完些事,我父亲才放意地回来了。我父亲见我姆妈快收拾完了,我父亲赶紧吃饭。我姆妈临出门时,对我父亲说:“我走了,家里的事你多照看点。”

我父亲只“唔唔”了几声,却没有说出“我陪你去”的话。我父亲不说,并不是说我父亲不敢说。实在是我父亲昨天晚上已说了。说了还不止十遍。我父亲连“你一个人去,我实在是不放心”的话都说了。我姆妈却不以为然地一笑,很轻松地说:“这有个么家,一摆的大马路。”我父亲不再说了。我父亲只在心里暗暗地打着自己的小小九。我父亲见我姆妈走出了门,我父亲赶紧扒完碗里的饭,赶紧起身换了身衣服去赶我姆妈。我父亲走出门时,象想起了么家似的,我父亲扭回头,大声对我说:“看好你妹妹。”却不等我回答就走了。

我也赶紧放下碗,闩紧后门,背起书包,锁牢大门,去追我父亲。

我走上公路的时候,我父亲已走出一箭远了。我姆妈已只剩个模糊的背影了。但单从这模糊的背影,我已经知道我姆妈此时走路还和以往一样。我姆妈走路,不象个女人,一扭一摆的。倒颇象个男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威风流了。而我父亲走路却不敢恭维了。当然,对较别的男人走路,我父亲走路还是蛮说得过去的。只是和我姆妈比,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而究紧差了么家呢,我当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现在,我弄这篇玩艺时,才想起来了:威风!我到了学校,却没象以往样下去进教室朝读。而是站在公路上,目送我的父亲母亲。直至我的父亲母亲从我的视线中完全抹去,我才怀揣着担心,一步一回头地下了公路。进了教室。我的人进了教室,我的心却仍牵挂着正在征途上跋涉的我姆妈我父亲。

我姆妈姊妹五个。我姆妈居二。初听我两个小姨妈叫我姆妈“小姐小姐”,我还回头四处张望。以为是戏里头的小姐跑出来了。我那时有多大?哪知道这些。我有三个姨妈,我们却不叫姨妈:一个大姨伯,我们叫姨娘伯伯;一个三姨妈,我们叫三爷;一个幺姨妈,我们叫幺爷。还有一个舅爷王,我们却不叫“舅爷”,叫“大爷”。别个问我“有没有舅爷?”我说“我没有舅爷,只有大爷。”别个一笑,说“‘大爷’就是‘舅爷’。”我说“我不晓得。要问我姆妈。”别个说“这伢蛮实在。”我带着好奇去问我姆妈“为么家叫‘舅爷’‘大爷’?”我姆妈一笑,说“娇的!”直到现在,我们都习惯叫“舅爷”“大爷”。而不习惯叫“舅爷”“舅爷”。我姆妈的父亲已去世多年。我姆妈的母亲把我姆妈她们姊妹五人拉扯大。我姆妈也是穷苦家的孩子。这就为我姆妈为么家能勤检持家找到了注脚。

父母不在家,我又扮演起小大人的角色。好在妹妹们已经被我调理得有模有样了。该做么家,她们都晓得。不需要我再吩咐。做完了,才能吃饭。否则,甭想吃饭。所以,后来几家的妹妹们在一起商定,要推翻小哥们的统治!

我原以为父母肯定得几天才能回家。可我没想到,我父亲第二天下午就回了家。而我父亲究紧是下午几点回的家,我不清楚。反正我中午回家吃午饭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我父亲。等我放晚学回家,我父亲已经在家了。当然,家里还有其他的人:那个年纪大的、我二姑父、我二姑妈、还有其他几个邻居。他们都是来探听我姆妈的讯息的。我听到我父亲说,她已到了她姐姐家。至于我父亲之前说的么家,我就不晓得了。我是不敢问的。即便好奇心在大也是不能问的。这是我们家的规距。大人的事,小伢是不能多嘴的。我也只能让它作为个谜存在肚子里。

那个年纪大的问:“路上还好吧?”

这也正是我要问的话。

我父亲给在场的烟民发了根烟,说:“蛮好!”点燃烟,又说,“我赶都赶不上。枪(象)飞耶。哪象个七八天没吃没喝的人。我原以为她到姚河她娘家去。没想到,她径直走了西湖到汊河她姐姐家去了。她前脚进她姐姐家,我后脚跟进。我原以为只我们两个人。哪成想,满屋子人。有她两个姨妹,还有七七八八些人。好象约好了的。我一进去,她们冲我直笑。说,放心了吧?我也只是笑。你们说,这是不是神了?”

那个年纪大的说:“后来呢?”

我父亲说:“我见她没事,就回家了。家里一大摊子我放心不下。”

满屋里的人不再说么家了。他们坐了会,扯了个由头,纷纷离去了。

我为我姆妈的安全到达放下了一颗惴惴的心。

到了第五天,我姆妈满面春风地回家了。

我见我姆妈回家了,我也不细想。也不多问。家有姆妈,百事不愁。不过,我姆妈这次回来,虽然还和以往样有说有笑,但我还是感觉到我姆妈的细微变化。以往,只要农闲,我姆妈总要到别个家抹纸牌。可现在,不管别人么家叫喊,我姆妈只当没听到样;别人来我家喊,我姆妈总推说家里还有事。别人一听,不好再说么家了。后来,别个也不好再来我家喊了。其实,家里也没得那么多的事。我姆妈那双手,三下五除二,做完了。下剩的时间,我姆妈坐在堂屋里,发呆。

有事做事,没事发呆。成了我姆妈的常相。直到现在。

三、预测

有天早上,我起来吃饭,却没看见我父亲。我以为我父亲下地干活去了。我也没在意。可当我吃完饭,背上书包准备去上学去时,却还没看见我父亲回来。我不禁好奇地问我姆妈:“小爷哪去了?”

我姆妈答:“上街买菜去了。”

我问:“为么家买菜呀?”

我姆妈却不再答。

我见我姆妈不说,我本想再问,却已到了上学时间。我只得带着疑问上学去了。我们家经济本来不宽裕,平常难得上街一趟。鱼、肉在我们家是稀罕物。逢年过节、家里来客才去上街买菜。才有鱼、肉上桌。而今天,又不是年节,家中又没来客,却又为何去买菜呢?这个疑问害得我在学校上课都没得心事。好不容易熬到放中学。我疯了样往家赶。我想再去问我姆妈。我要解除心中的这个疑团。我离家还老远,却已听到家中的热闹。我心一紧:莫非家中又出么事了?我赶到家门口,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我往屋里一看,我惊呆了:满屋人。我认得的人没得几个!这些人是轻易不到我们家来的。除非有么家重大的事情才登门。我也不打招呼,只楞楞地看着。心想:这些人都是哪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事先一点么家征兆都没得。

我父亲见我站在大门口,苕样,我父亲喊:“快进来!”

我进去了。却仍瞅着那些不认得的人。

我父亲连忙站起来,笑着给我一一介绍:“这个是黑哥。”

我笑着说:“黑哥好!”

那个叫黑哥的也冲我笑笑,也连声说“好!好!”

我父亲介绍:“这个是海哥。”

我说:“海哥。”

我父亲介绍:“这个是幺姐。”

我说:“幺姐。”

还有我的三位姨妈。我都一一打了招呼。但我还是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都来搞么家的呢?无缘无故地。还是大姨伯为我解除了疑惑:“他们听说你姆妈病了,特地来看一下你姆妈。”

我旧的疑惑虽然解除了,但我新的疑惑却又来了:我们家有这样的亲戚吗?还是大姨伯为我解除了疑惑:“他们都是你姨妈家的。”

我不禁扫了大姨伯一眼:三个姨妈都来了,我姆妈的娘家人就差我大爷没来了。又哪来的姨妈呢?莫非还有第四个姨妈?

海哥耐不住性子了,大声说:“嘿呀,跟你直说了,老表,我老娘和你姨妈们和你姆妈新结拜的姊妹。跟你说,我也不是我老娘的亲儿子。也是拜结的。我们是人不亲,膝腿亲。膝腿不亲,香炉亲```”

大姨伯见他还要说下去,大姨伯赶忙拦住了:“这哥哥跟个伢们说这些。”

海哥一笑,说:“还小?你郎怕他不知道?有个么家瞒的。”说着,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上回你姆妈去那里去,说好了这几天要来的。本来我姆妈也要来,后来说还不到来的时候,要我们几个先来,安抚了一些事再说。跟你明说,我们是领了法旨来跟你姆妈看病来的。都说看你是个么态度。”说完,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瞅着我。

海哥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姨伯直皱眉。还时不时地喊一声,阻止海哥说话。当听到最后那句“看你是个么态度”时,不作声了,也拿眼睛看着我。满屋人的眼睛也都看着我。连这时上前来拿东西的我姆妈也看着我。我一下竟成了焦点人物。

我一笑,说:“我不反对。只要我姆妈好。”

满屋的人都舒了口气。都喜笑颜开。

海哥收敛了笑,又说:“光不反对还不行。有时还要你参加的。”

我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姆妈好!”

海哥得意地看着大姨伯,说:“我说么家,二老表不会反对的呢?你郎还不相信的呢?”

大姨伯信服地笑了。

海哥笑着说:“快去吃去。吃了好去上学。我们今天又不走。”

我“哎”了一声,蹦跳着去了厨房。

四、偏差

自从老表们走了以后,我天天都在家念这个新姨妈。我盼望这个姨妈快些来。我要看一看,这个姨妈哪这大的本事,竟然看好了我姆妈的病。我去问我姆妈。我姆妈一笑,说:“快了。”可这一快竟然有半年。半年了,姨妈却迟迟未露面。可时间一长,这新鲜劲就过去了。我都有些淡忘了。

八月中秋节,学校放假。学校一放假,我也再不用起早床了。我心里有了这个概念,自然就松弛了。那磕睡自然就多了。等我懒觉醒来,已是日上三杆了。我听到厨房正热闹,我以为是我姆妈在忙。我爬起来,睡眼惺忪地走去厨房。我说:“熟了没有,姆妈。”

“快了。”我一听,觉得不是我姆妈的声音,我赶紧睁开眼睛,原来是我父亲。我问:“姆妈呢?”

我父亲扭头看了我一眼,说:“走了。”

我一惊,慌忙问道:“哪些?”

我父亲说:“你姨妈家。”

我问:“那个新姨妈家?”

我父亲说:“不知道。也许吧。反正你姆妈没说,我也没问。”

我因此又强烈了见到那个姨妈的念头。

第二天,我姆妈回来了。果然接来了姨妈。这个姨妈胖,肤白,唇厚,发灰,嗓亮,齿稀,话尾带“罗”。我看着却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为么家。我姆妈却叫我喊“高伯”。我嘴里喊着,心里却犯了疑:没听说那个姨妈姓高啊。只听说那个姨妈姓胡,都喊那个姨妈“幺爷”,么家又变成了“伯伯”,还连姓都改了?我去问我父亲。我父亲说:“改了。走别处了。”

我问:“为么家?”

我父亲说:“她郎们的事哪个晓得。”

我不再做声。心想:原来这大人们也象个伢们样,说变就变。心里是这样想,可脑里却有不吐不快的感觉。我还是想问清楚。我趁高伯上厕所的间隙问我姆妈。

我姆妈一笑,说:“这个比那个的法力还大。”

我父亲趁势插言:“那个正。”

我姆妈瞪我父亲一眼,凶狠地说:“你清楚?!”

我父亲大胆地说:“报了梦了的。说这是弯路。明年就要归正。”

我姆妈惊疑地问:“哪个说的?”

我父亲说:“红毛童子。”

我姆妈颤抖地说:“真?”

我父亲说:“红毛童子刚走。”

我姆妈陡地象发疟疾样冷得牙齿“得得”直响,说:“姐姐为么家这害人?我说要去,她说这个更好。这么搞这么搞?”

我父亲安慰道:“这是劫数!搞了白搞。搞了再说。”

我姆妈不再做声。我姆妈闭了闭眼睛,缓和了些情绪坐着静等。

我听得却一头的雾水。不清楚这里面还有这大的缘由!

这时,高伯进来了。高伯象么家都知道样朝我姆妈笑笑,说:“还有车罗?”

我姆妈笑着说:“做么家?”

高伯说:“我想回去罗。”

我姆妈说:“好不容易把你郎接来,事都还没有办,就走?”

高伯说:“我师傅刚一刻说了的罗,搞了白搞罗!”

我父亲我姆妈一惊,又对视一眼。我姆妈说:“这郎嘎,哪个假心!”

高伯不再说话。我父亲我姆妈也不说话。堂屋里静得发堵。

天渐渐黑了。

天一黑,我姆妈就关了门(天黑关门,这在我们家是没有的事情。)。关好了门,我姆妈也不闲着。我姆妈又帮着我父亲摆这弄那。

堂屋此时雪白。堂屋中间摆放了张大桌子。桌子上安放了对烛台。烛台上插了两只蜡烛。左边一只,右边一只。蜡烛燃的正旺。烛台前放了盏香炉。香炉前散放着香、黄表纸。却齐整。

我父亲洗了手,净了面,掸去身上的尘土,也不东看,也不西瞄,拿起香,点燃,待根根香烧燃后,用右手扇熄,双手擎起,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师傅和祖宗。拜完,插进香炉;又拿起黄表纸,燃,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师傅和祖宗。跪,擎起,盯着黄表纸,口中喃喃。纸灰上扬,飘散。烬。双手撑地,磕。一敬天,二敬地,三敬师傅和祖宗。起。礼毕。拱手笑喊:“高伯,劳神!”

高伯听见喊,马上满脸堆笑:“好,好,师傅劳神!”

我父亲笑笑,如释重负样长出口气,坐在一边,抽烟。

我姆妈也照样做。

我父亲我姆妈进香叫请香。

高伯见我父亲我姆妈都弄完后,高伯起来也敬。高伯敬完香燃完纸,高伯趴在了桌子上。

我不知道深浅,也从来没见过,我扯一把我父亲的衣服,说:“高伯。”

我父亲也不做声,只拿眼睛剜了我一下,又扭头紧盯高伯。

高伯在桌子上趴了会儿,突然双肩开始一抽一抽的,象我们家隔壁的个伢发了羊角风样,我忍不住跳起来大喊:“高伯发羊角风了!”说着就要去拉。

我父亲一把拉住我,厉声说:“闭嘴,神仙附体了!”

我立即安静了下来。原来,神仙附体是这副模样。

我姆妈这时起身进了注香。说:“劳您的神功。”

高伯抽了会儿,又坐直了身子,眼睛似睁非睁,头乱摇,双手乱划。却总也划不了桌子上的东西。过了会儿,高伯开口唱起来了:“炊烟袅袅下凡尘,本主离宫到人间。不知香民有何事,快快奏来莫延误。”

我一听却不知么办才好。我姆妈我父亲却是经见过了的,不住地直点头。我姆妈想说,却又不知道么说,嘴里直哼哼,急得拿眼睛直瞅我父亲。我父亲一笑,弹去烟灰,不紧不慢地说:“请问,我家妇人为么家老不好?”

高伯说:“劳累过度,身体虚弱,贫血所致。”

我父亲一笑,又问:“怎么治呢?”

高伯说:“适当休息,补充营养。”

我父亲叹口气,说:“乡角落,有个么吃的。”

高伯说:“早晨蛋花一碗。”

我父亲还是叹气:“这伢又多,哪有她上口的。”

高伯说:“要大人就不要伢。要伢就不要大人。记住了没有?”

我父亲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高伯催道:“还有没有要说的?没有本主走了。”

我父亲瞅眼我姆妈,我姆妈直摇头,我父亲一笑,说:“没有了没有了。退阵退阵。”

高伯打了几个哈欠,又趴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在格格直响。过了好大一会儿,高伯起来了,却满脸都是汗水。看了眼我父亲看了眼我姆妈,问道:“都说了些么家。好累!”边说边伸懒腰。身上的关节直响。

我父亲连忙答道:“蛮好蛮好。”

我姆妈站起来,说:“休息休息,都累了一天了的。”

高伯说:“等一下,还有几道文要做。”说着,站起身来,走进卧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却又多了个提包。

我瞪大眼睛,看着提包,不知道提包里装的是么家。

高伯坐回原处,提包放桌子上,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管毛笔,又拿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那东西四四方方,约四五寸高,却不打开,放在桌子一边。又拿出盒印泥,和那东西放一处。我父亲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墨水,拧开瓶盖,挨毛笔放下。高伯摊开一张黄表纸,拿起毛笔,蘸了些墨水,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我走过去一看,写的竟是英文里的“m”。我不解地问:“这是么字啊?象英文里的‘m’?”

高伯一笑,说:“阴文。”

我说:“哪个阴文啦?”

高伯说:“阴间的阴。”

我说:“阴间用这文?”

高伯说:“啊。”

我说:“那这字怎么认呢?”

我父亲赶忙接过去说:“多嘴,等高伯写。”

高伯一笑,说:“没得么家。”口里说着,手却一刻也不闲着。写完后,高伯这才打开那红布包着的东西。原来是块木头。

我问:“这是么家呀?”

高伯边盖边说:“印。”

我问:“盖它有么用?”

高伯说:“简单说,盖上它,在阴间可以到处走。各个衙门也能走得进去。”

我这才大彻大悟:“相当于阳间的介绍信。”

高伯轻松地一笑,说:“总算明白过来了。”说着,高伯扭头对我姆妈说:“你郎过来把这几道文烧掉,你郎的身体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

我姆妈站起来,边走边说:“劳你郎费神。”接过那几道文,又用几张黄表纸套着,大有众星拱月的味道。点燃,作揖三个,又跪下,擎起,虔诚地看着燃烧的黄表纸。燃烬,磕头。起。又作揖。又跪。又磕头。又起。再作揖。口里喊着:“高伯。”

高伯这时正和我父亲闲话,听见喊,连忙回过头来答道:“莫讲这礼行。”说完,众人都笑了。

众人一笑,冲淡了屋里的紧张气氛。我父亲陪高伯说笑。我姆妈赶紧去准备宵夜的食物去了。

五、拨正

第二天,高伯还是走了。我父亲我姆妈再三再四地挽留,却还是斩断不了高伯走的念头。我看得出来,高伯走的时候心情并非愉快的。从昨晚高伯做完那场法事我就看出高伯的不快来了。我告诉了我父亲我姆妈。可我姆妈却就是不相信。我父亲却也只是将信将疑。高伯走了,我又说出了我的看法。我姆妈却还是不相信。我父亲却应了声:“嗯,有点。”我姆妈却回头剜了我父亲一眼。可后来却证实了我的预测。

高伯走后,我姆妈却又开始隔三岔五地在家躺几天。做事也开始颠三倒四了。时不时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大人听了点头称是。小伢听了左顾右盼。问医生,医生说我姆妈到了更年期。可我姆妈却才四十挂二。问我父亲,我父亲说我姆妈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说:“都看了啊。”

我父亲说:“唉,反了。”

我疑惑地问:“么家叫反了?”

我父亲说:“病看反了。又要找从前的看了。”

我说:“那个新姨妈?”

我父亲说:“对呀。”

我立即喜兴兴地说:“去呀。”

我父亲说:“我提了。可你姆妈却没开口。”

我着急地说:“我去说。”

我父亲连忙制止:“挨骂。”

我只得干着急。

正月初九,老礼叫送年。过完这一天年就过完了。我姆妈一大清早就打开大门,放了一挂鞭。我在鞭炮的爆响声中又沉沉睡去。梦中,我还在疯抢鞭炮。与伙伴们翻着花样燃放鞭炮。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却见颗鞭飞来,我一惊,醒了。已满身是汗。回想梦中情形,心中仍有余颤。那鞭要是炸在我脸上,不满脸开花才怪。我揩去身上的汗水,喊我姆妈拿褂子来。可进来的是我父亲。我问:“姆妈呢?”

我父亲丢给我褂子,说:“去你姨妈家去了?”

我问:“为么家?”

我父亲说:“今天是观音菩萨的生日。”我父亲又说:“起来吃饭。”

我说:“还睡会儿。”年饱年饱过年是不觉饿的。而差的却是瞌睡。

我父亲没再做声,只看来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我姆妈这次去姨妈家却不象以往样第二天就回来了,却连住几天都未回来。我也没去深想,也不知道我姆妈回来时会给我们带来么家惊喜。我仍是每天和伙伴们疯玩。虽然从老礼上来说,年已过完了。可从实际意义上来说,这年味还正浓。

正月十四,我姆妈终于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大帮人。有大姨伯、海哥、登香姐、志宏哥、和一位我不认得的女人。

看这位女人,却又不象位农村妇女。但从这位女人的穿着打扮上来看,却又是地道的农村妇女的打扮。但又总象有那么点与地道农村妇女相区别的地方。我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区别在那里。后来,了解了那位女人,才知道区别在气质上。而那气质是用知识装扮起来的。也就是农村人常说的:书卷气。

我姆妈见我总盯着那位女人,我姆妈连忙说:“快叫幺爷。”

我喊了声:“幺爷。”眼睛却还是不离开。

我父亲在旁边说:“真是个苕伢,她郎就是你日夜念叨的那位新姨妈。”

我这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满屋人顿时大笑。那位姨妈的笑声,尖。脆。

海哥笑着说:“我说了的,我这位老表最有意思。总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姆妈,你郎不相信的呢?”

新姨妈说:“还不跟你一样,总想问个彻底。”

我问大姨伯:“高伯没来?”

我父亲却锐声说:“多嘴。”

大姨伯也直摇手。

新姨妈说:“姨爷呀,你郎们莫制止了。伢问的对。”

我父亲讪讪地说:“这伢就是不懂事。”

大姨伯也附和道:“就是。”

新姨妈笑了笑,说:“你郎们是怕我怪?”

大姨伯却不回话,只是笑。

新姨妈咳了声,说:“其实,也没得么家。我以前也跟你郎们说过,走哪些,是你郎们的志愿。一切要随缘。你郎以前要我来,我不来,为么家?我说过,缘分未到。昨天喝了齐心酒,我们才齐了心。师傅们抚一个祝郎,不是容易的。安一个坛,也不是好玩的。要是有那么容易,观音菩萨不早就都把东土的人度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我们禀承师傅们的旨意办事就要把师傅们的旨意贯彻好。要让师傅们的名声高扬!”

大姨伯一笑,说:“我个糊涂人,他郎们抚我做么家?不埋没了他郎们的英明?”

新姨妈说:“话也不能这样说。他郎们抚你郎,肯定有抚你郎的理由```”

我听着却觉得有趣。也感觉蛮新鲜。新姨妈的说法却不象以往的土医生把一切说得神乎其神。而是把神奇的东西浅显化,让你看得见,似乎也摸得着。从而,使你能去亲近它。但要想去接近它,却还要下一番功夫。如果宗教脱去它神秘的外衣应该说就会回到人民怀抱。当然,宗教脱去神秘的外衣就不成其为宗教。

我姆妈恰在这时喊吃饭。大姨伯、新姨妈也就停止了这场辩论。

晚上,新姨妈也办了一场法事,但方式却有别于高伯。这正应了俗语说的“打调嘎下马,各有文法不同。”待一切准备好后,新姨妈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究竟念的么家,却听不清楚。念完,新姨妈起来,也不做声,坐回桌子前,提笔作文。也是熟路,我姆妈去升。我父亲一份一份地递。说也奇怪,文升完,竟满屋闻到檀香香。至此,一场法事全部结束。屋内又开始活跃了。新姨妈也恢复了往日的亲近。我父亲又开始和新姨妈聊天了。

新姨妈说:“一个祝明刚开始走一些偏差是很正常的事。因为你要适应师傅。而师傅呢,也要适应你。这就象找医生看病样。有比较才有鉴别。其实,姨妈们刚开始走我那里我就说过,姨妈们还要走其它位置的。姨妈们却不信。都说,我们不会走其它位置的。结果呢,我就不多说了。我们这个坛的名字叫王母坛。主管天空的事。和他们行坛菩萨不同。所以,我老跟姨妈们说,不要和他们行坛菩萨打交道。道理就在这些。我知道你郎们刚一刻要问些事情。我却没让你郎们问。这是我们这个坛的规矩。只要闻到檀香香就行了。其它的事过后再问。姨爷呀,你郎有么家要问的尽管问。看我解答的对不对?”

我父亲一笑,说:“你郎这样说我也这样做了。我享伢子他姆妈的病是么得的?”

新姨妈打了个哈欠,说:“说起来有些远了。姨妈她做伢的时候就有了。姨妈前生年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个侍女,犯了事后被贬下凡来的。去年就要姨妈归位的,是你郎汪家的越国公求情才留了下来。姨爷呀,是不是这样的?”

我父亲一笑,说:“是这样的。”

我姆妈坐在旁边嘴一撇,说:“他晓得?”

我父亲却不争辩,只作出副深沉样。

新姨妈说:“姨妈啊,不是你郎说的,姨爷的师傅比你郎的差不了那些。”

我父亲说:“那,留她搞么家呢?”

我姆妈跳起来说:“你巴不得我一下就死。”坐在旁边的大姨伯不知道我姆妈会来这一下,要不是旁边的登香姐挡住,差一点就倒到地下了。

我父亲却不分辨。只瞪了我姆妈一眼,又专心听新姨妈说话。

新姨妈说:“姨妈,你郎莫冲动。姨爷说的有道理。我跟你郎说,你郎和姨妈要耐些烦,你郎屋地还有个人要抚啊```”

我父亲一听,立刻打断了新姨妈的话:“我知道我知道。说出来了七传八传,不好。”

我知道,我听我父亲说过,是我哥。说我哥是星宿转结。说我哥日后是国家的栋梁。是要进皇宫辅佐国主的。

新姨妈会心地一笑,说:“姨妈,留你郎下来就是抚人的。以后莫再急着姨爷了。”

我姆妈默着脸,扭向了一边。

大姨伯笑着说:“我二爷就这脾气。”

我父亲站起来,说:“睡吧,你郎们都累了一天了。”

于是,满屋的人都站了起来。各自寻找早已安排好了的位置睡去了。只留下桌上的香烛袅袅。

六、序曲

新姨妈们走后,我姆妈再也没犯病了。我们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睦。我姆妈也恢复了往日的常相:鸡鸣即起,鸡鸣而歇。不与人争,不与人吵。有事做事,无事发呆。只是又多了项功课:初一、十五、三十灶堂、神堂进香。

我觉得,与其说新姨妈是个土医生,倒不如说新姨妈是个心理医生。乡村里的心理师。只不过是借助宗教的力量罢了。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8-5-20 9:04:2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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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娓娓道来心理师的由来,真实可信。人物刻画的不错,推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