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仲秋。
仲秋节似乎是个成年人的节日,人长大了才懂得团圆的含义,才更珍惜团聚的日子,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个节日不过是吃月饼看月亮的日子罢。
可是我不同,我从小就喜欢仲秋节,因为每年的仲秋之夜,我都会做梦。
从我有记忆开始,这个梦就一直陪着我,在每个仲秋之夜。
小的时候对梦境没有太多的感受,只模糊地记得,梦中有个圆圆的月亮,映在清清的河水里。。。。。。
慢慢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梦逐渐清晰起来,月圆之夜,我走在一条无人的小街上,不是我熟悉的柏油马路,而是一块块石头拼砌的街。圆圆的月挂在夜空,夜雾弥漫,冷冷清清,我看到一座石桥,桥下是河水,映着月亮晃啊晃。我有点害怕,却又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月亮似乎指引着我的方向。走下桥,往右拐,然后向左,然后再向右,然后有一扇漆黑的大门出现在我眼前。好象知道我来了,门开了,于是我进去,屋子里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盛着几块月饼。我笑了,因为有月饼我很开心。这时,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吃吧,多吃点。
醒来,嘴里便似乎留着香甜,我躺在床上匝巴着,意犹未尽。
喜欢这个梦,因为梦里有好吃的月饼,却又很快忘了这个梦,因为它隔很长时间才来。
慢慢地长大了,终于,在仲秋之夜又一次做了这个梦后,我忍不住告诉了妈妈。
妈妈开始不信,怀疑地看着我,好像我在编故事。
“真得吗?”
我很肯定地点头,问妈妈:“为什么每个仲秋节的晚上做这个梦?”
妈妈困难地笑了笑:“可能是小玢太馋月饼吃了吧?”
我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可也无可奈何。第二天,妈妈在我的枕头里放了一个黄布条,拍拍我的头,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必竟还小,我很快地把这个梦又抛到了脑后,直到又一个仲秋。晚上睡着后,我又吃到了甜美的月饼。
早上起床,妈妈急急地问:“小玢,有没有做那个梦?”
我匝了匝嘴,点点头。
妈妈很忧愁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无意中听到妈妈对爸爸说:“你说这孩子怎么老做这种梦啊?真是可怜,我一想起她在车站哭着喊。。。。。。”
爸爸看见门后的我,过来拽拽我的小辫儿:“小玢,给爸爸说说,今天考了多少分?”我得意地喊:“一百分、一百分,爸爸要给小玢包个最漂亮的书皮儿!”
看到我并没有因为这个梦有任何不妥,妈妈问了几次也不再说什么。
这个梦,一直陪着我。二十三岁那年,我遇到杰。
杰是同学的哥哥,长我三岁,上学时见过他,很青涩的少年,去年再见到他时,已经是英俊的小伙子了。
相爱后的第一个仲秋节的晚上,我和杰在我的小屋里玩电脑,我忽然想起这个梦,于是把杰从游戏里拉出来,详细地告诉了他。
“哦?多大开始的?”杰很惊讶。
“好象从我有记忆开始吧,好象是这样。”我表情严肃地点头。
“嗯,今天晚上你不会做这个梦了,因为你的梦里全是我。”
我甜甜地笑。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刚想匝匝嘴,却发现:昨晚,我没有做这个梦!
我晃晃脑袋使劲想了想,是的,我没有做这个梦。
无精打彩地吃早餐,妈妈摸摸我的额头:“不舒服吗小玢?”
我摇头,不想说。
第二年五一我做了杰的新娘。
这一年的十月一日正好也是仲秋节,杰和我商量着到南方的小镇上去旅游,杰亲亲我说:“去乌镇吧,喜欢诗情画意的你一定会爱上那儿。”
我们愉快地启程,按照朋友画给的路线来到了这座小镇。
初秋和煦的阳光,温柔的轻风,古朴的小镇,朴实的乡民,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小镇。
前面有一座石桥,我推着杰:“快站过去,我给你拍张照。”
杰听话地站好,摆好姿势,我举起数码相机的屏幕上寻找着最佳角度。
杰等了许久不见我喊一二三,就大声问我:“好了没有?”
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我看着相机的屏幕,脑子一片空白!
杰跑过来,看到我煞白的脸,抓住我的胳膊:“小玢,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不知何时,我泪流满面。
杰把我揽到怀里,温柔地拍着我的肩膀。
阳光很暖,风儿很轻,我却浑身冰冷,手心脚心全是冷汗。我靠在杰的怀里,怕他一松手我就会虚脱。
好半天,我缓过神来,看着杰疑惑的眼睛,流着泪对他说:“我害怕,真得很害怕!”
“怕什么小玢,有我呢!”杰安慰。
我摇摇头,鼓起勇气:“杰,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个梦吗?那个我做了二十多年的梦。”
杰点点头。
“这里,就是这里!”怯怯地说完,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里?梦里的地方是这里?”杰惊呼。
我绝望地点头:“是这里,没错的,在屏幕上,这个角度看到的一切,都和我的梦里一样。”
杰皱着眉头,严肃起来:“别怕小玢,晴天白日的,来,我们顺着你梦里的路线走一走,看看怎么样,看明白了你就不会怕了。”
“不不,我不去。”我吓得浑身哆嗦。
“听我说小玢,如果你不去,你会怕一辈子,只有解开这个迷,你才会放下它。”
“可是我走不动了,我迈不了腿。”
“有我呢,我背着你。”杰坚定地说。
三三两两的游人奇怪地看着我们,握着杰的大手,看着他鼓励的眼神,我深吸口气给自己打气:就是,晴天白日的,这么多人,我怕什么呢。
我紧紧抓着杰的胳膊,按着梦里的路线向前走去。
下了桥,往右走,再往左走,再往右,然后,我看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
我几乎瘫倒,若没有杰支撑着我,我早就出溜下去了。
杰楼着我的腰,推开了大门。
一个很干净的小院,院里有位少妇正坐在小石桌前喂孩子吃饭。听到有人进来,她回过头来——
一下子,我们三个就都惊呆了,我张大的嘴巴怎么也合不上,看着她,只是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手里的碗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杰吃惊地看看她,又看看我,再看看她,再看看我。。。。。。
直到那孩子奶声奶气地喊:“妈妈,妈妈,快喂小彬呀。”
我们才缓过神来。
她走过来,笑了笑,笑得很难看,然后眼泪就滚下来。
她拉住我的手,我就让她拉着,好象我们早就很熟悉。
杰很善解人意地去逗孩子玩。
我随着她来到屋里,中间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几块月饼。我的耳边仿佛又想起那个温柔的声音:“吃吧,多吃点。”
她拉我来到一个镜框旁边,说:“你看!”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镜框里全是黑白照片,有十来张,有几张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娃娃,有百日照,有周岁照,有三四岁的。还有的几张是一个妇人,她的旁边总是这两个女娃娃。
我看不清了,因为我的眼里全是泪。
“姐姐,姐姐,你可回来了!妈妈想你想得眼睛都哭瞎了,一直到她去世前还在责备自己。”
我们俩泣不成声,我抽抽答答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好一会儿,我们才平静下来,出了屋子,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她-----也就是我的妹妹,慢慢地说:“听娘说,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爹去北方做生意,后来有了别的女人,娘急了,就带上我们去找爹,可爹不肯回来,娘失魂落魄去车站时,把你给丢了。娘带着我在那里找你找了好长时间,钱都花光了,没办法叫亲戚寄了点路费才得回来。回来以后娘就整天自责,怪她自己不小心,经常哭,慢慢的眼就瞎了,她身体一直不好,去年过世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看着彼此,却又是在看着自己,是的,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妹妹。”
她点头,“嗯,我是小纷,儿子叫小彬,是娘起的,她说,你那时会念自己的名字,她听着这个名字就会觉得你又回来了。”
“姐,你是不是爱吃月饼?”
我点头。
小纷笑:“娘说你最爱吃月饼,每次摆了月饼你都偷吃。”
小纷的声音低下去:“不管日子多难,每年仲秋娘都要买几块月饼摆好,她说等你来吃。姐,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娘去世的,走时一直喊你的名字。”
我抹了抹眼泪,原来是这样,那个应该是我最亲的人在每个仲秋的夜晚为我准备好月饼,等我回家,等我来看她,等我来叫她“娘”。
我搂着小纷,她是我妹妹,我的双胞胎妹妹。
“小纷,有空你带着小彬去姐姐家住些日子,姐姐有个很疼姐姐的妈妈。”想起妈妈每次看着我又疼爱又忧郁的目光,我忽然好想她。
又是一个仲秋,我和失散多年的妹妹团圆了,娘,你看见了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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