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等待(三)玫瑰小姐

发表于-2003年12月29日 晚上7:59评论-0条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同下在心里一样,湿湿沉沉的。暗淡的屋里,他把身体陷在沙发里,目光透过窗户注视着低沉的天空,若有所思地用手轻轻地敲打着膝盖。他似在抚摸着往日的记忆,又似在静静地倾听雨打玻璃的声音。 

其实他的内心是十分的沮丧,因为他正对茶几上的表格一筹莫展,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填写。这是一张女儿从学校带回来的表格,只剩下父亲职业的一栏没有填了。他几次提起笔来,都放了下来。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军人了,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就连自己也难预料。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表示目前的状态。 

中午吃饭时,他与妻子探讨这个问题。妻子笑嬉嘻地提议写“待业”。女儿也高兴地嚷嚷到;“爸爸,是待业军人呀!”他没有吭声,借故走开了。“待业”两个字就像两块烧红了的火炭一样,在悄悄地烙烫着他那棵茫然的心。 

屋内静悄悄的,宁静的就像一潭无诌的秋水。阴沉的天空,湿漉漉的空气,死一般的寂静,让他感觉到无端的心烦和窒息。他第一次的感觉时间的漫长,仿佛是冬日里瞬间被凝固的冰一样,日子是那样的单调悠长。他环视着一尘不染的屋内,一切都是在有序的排列着。门口那一列精神焕发的鞋子,就像他仅存的士兵,时刻准备着聆听他的命令而赴汤蹈火。 

他起身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仿佛在用步子丈量时间。时间在他的脚下一分一分地流逝着,他垂着眼睛看着脚尖,好像是沉浸在无边的思绪里。最后他停在衣架前,用粗粗的手指抚摸着仍挂着军衔的军装,就好像是吝啬的商人在玩赏自己的珍宝一样。他温柔地触摸着帽徽,像是在触摸着婴儿的脸蛋。他轻轻地拍打着并没有尘土的军装,似乎在轻抚着尘封的记忆。尔后,他取下军装抱在胸前,略微迟疑了片刻,便把军装穿在了身上。他来到了客厅,面对墙上那面壁镜,整理好军衣,扶正了军帽。他久久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伫立了良久。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打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给自己打的军礼。 

他终于没有填写职业的那一栏。为此,还惹的女儿掉了几滴眼泪。 

再听到“下岗军人”的调侃,他竟然觉的刺耳起来。他甚至有些自惭形秽,仿佛自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寄生虫。焦躁中他的自信正在慢慢地消失。虽然在过去他无数次地向往温暖的家庭生活,但是现在的孤独仍然缠绕着他。他如同一艘远离船对的军舰,独自停泊在宁静的港湾;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站在荒凉的原野里不知所措地茫然四顾;他又如同跋涉在茫茫沙漠里的独行人,辨不清方向。伴随他的是无边的寂寞和孤独,只有希望还在支撑着他。 

无聊之极,他只能利用现代的手段来排解自己的郁闷。他开始了用电话聊天。战友,同学,朋友,凡是他能找到得,他都打电话逐一的拜访。虽然能得到不同程度的安慰,但是不过是隔靴骚痒,何况是没有经历过漫长等待的人,是不会理解他现在的心理的。 

一个月以后,他不得不停止自己的举动。自己的时间就像是敞开的自来水的龙头,任其流淌,而别人的时间几乎就是金钱。他在浪费自己时间的同时,也在浪费着别人的时间,这无疑和抢劫一样。而且,面对着急剧上涨的电话费,他也不得不罢手了。 

雨停了,他提着菜篮子来到了菜市场。因为是雨后这有点冷清,水泥台子的后面的摊主们,正一伙伙地围在一起打牌,而且是热火朝天。往日这里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嘈杂的声音夹杂着各种香臭的气味,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四处飘散着。而且地上永远是湿漉漉的,和一片片被踩成烂泥的绿菜叶。每一个人提起这里都会摇头,但是几乎每一个家庭都离不开这。他是这里的常客,和一些小贩都熟习了,他们经常把新鲜的蔬菜留给他。 

经过王大爷的菜摊,大爷热情地招呼着他说;“今天下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说着从筐子里掏出一把嫩嫩的韭菜,放在他的面前。他把韭菜掂在手里,“呵,这韭菜还是紫根的呀”,随手放在秤盘里。 

“这样的韭菜包饺子才出味来”王大爷把秤杆提的高高的,纵横交错的脸上荡漾着憨厚的笑。 

“你快上班了吧?”王大爷低着头,皴着的黑手在破烂的人造包里翻着零钱。 

他支吾地没有马上回答,装着低头在整理手中的韭菜。 

“你快要变成家庭妇男了”冷不丁的菜贩小赵站在他的身后说话,手里拿着一包香烟。“看你是怎么说话,谁和你似的懒的剩下”王大爷不满地瞪了小赵一眼,把零钱递了过来。“光这样可不行,还是走走路子吧!”小赵伸了下舌头,跳过菜摊又去打牌去了,人堆里有人在大声地埋怨他,买烟的时间太长了。 

他呐呐地没有说话,脸红到脖子根上。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竟把一个卖菜的话当回事,但是脸还是依然不争气地红着。他有些纳闷,过去面对自己的士兵为什么没有红过。 

第二天,他又去了一趟安置办。尽管接待他的人,依然和过去一样的热情。但是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等待。关于转业的故事他也听到不少,而且几乎都是暗无天日耸人听闻。他好像在一个没有战线的战场,不知道应该与谁交手。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头的苍蝇,在四处乱闯着。 

他陪着笑脸一遍遍地说着好话,觉的脸上的肌肉都变的僵硬。最后那人悄悄地和他说:“急什么?政策都还没有定,还早着那”他知道在裁军的年代里,需要等待的不仅仅是他。 

等待,就像是诱人的光环若隐若现,每一天给人希望的开始,而以失望而结束。等待中,他忽然明白什么是望穿秋水。若是现在再给战士讲课,他一定会讲的非常透彻。等待像一把钝锉刀,在慢慢地锉着悬着的心。而在他看来,是世间思维最残酷的刑法。鲜活的心会被等待慢慢地风干,直至失去最后的韧性。 

在过去的二十年的军旅生涯,他从来没有品尝过这么漫长的等待。他的激情似乎已经被时间诒尽了,剩下的只有无可奈何地等待。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他又能做点什么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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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野渡无人舟自横点评:

我刚看了你的小说,写的真好,语言凝练而极其有感染力,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