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房子的窗户看出去，有一棵大杨树，枝干粗壮，应该有几十年的树龄了。近几年来，在它的周围，不断有新的建筑物隆起，很多树都被伐掉了，惟有它还幸存着。　

也许是因为它生长的特殊位置没有影响那些新的建筑计划，也许它的粗壮和挺直茂盛的姿态令人终于不舍也说不定，总之，它一直在那里。　

它一直在那里，在一个比较狭小的空间里，南面和西面被高楼遮挡着，只有早上的太阳能够照在它身上。　

我常常透过玻璃窗看它。　

春天的时候，他像一个刚刚苏醒的孩子，那些嫩绿的叶子就是滞留在脸上的梦，那样新鲜，新鲜得似乎要滴下水来。一棵树的梦会是怎样的呢？我无从知晓，可是它令我想起自己小时侯的梦，不管多么虚幻和离奇，我曾经都一个心思地相信它们会实现。　

现在想来有些可笑，那些梦想大多数终于只是梦想，它们就像这树上的叶子，长出来，终又飘落掉。尽管如此，我依旧怀念它们，怀念那些曾经鲜活的梦想，就像怀念这棵树的春天。　

就像这棵树，大多时候它是平静的，独自默默地立在那里，我只看见那些在细风中微微抖动的树叶，听不到声响，可是我知道它在自言自语。它应该有许多话想说的，因为它是那么落寞和孤独，听不到它的内心独白是因为我在它的世界之外。　

也许是终年相守的缘故吧？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和它心绪相通了，我终于看懂了它的落寞是因为思念，它思念森林，它思念那里同类们生机勃勃的生活。　

可是我马上就为它悲哀了，它没有翅膀，它无法飞跃空间，它只能在这里，一直到生命的终点。它的梦想也只能像自己的叶子，嫩绿过，然后变黄，最后飘落掉。　

随之，我又想起自己的那些梦想，我还有能够跨越空间的双脚，为什么过早地用怀念埋葬了它们？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那棵树像一个寓言，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我习惯了在窗前一个人静静地看树。　

夏天使它枝繁叶茂，经常看到两只喜鹊在那里飞进飞出的，大概是一雌一雄吧，响亮地叫着，很快乐的样子。　

我不知道那树是不是也快乐，即便是有鸟儿在叶片间跳跃，它还是那样沉默，像一个内敛的人，把所有的情感都隐藏在心里，脸上永远漫无表情。　

我断定它是没有故事的，平淡的生活早已把它的喜怒哀乐磨成了鹅卵石，所以它才会这般淡漠。　

可是后来，到了秋天，树叶落光了，我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巢，一个黑黝黝灵巧的小东西在枝杈间，是那两只喜鹊的巢，树是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充满了爱和柔情。　

我突然有一些羞愧，为我对树的武断，原来，树并没有因为无法飞跃就放弃梦想，并没有因为无法回归森林就放弃热情，原来它依然用情生活着，原来它的生活本身就是一个鸟和树的动人故事。　

我渐渐迷恋上了这个故事。　

在秋季黄昏的暮色中，树成了一张凝练的画，一张树的肖像画。每一个细节都用色块细腻地描画着，树干上的岁月和枝叶上的心情，一切都那么一目了然。　

我最喜欢的还是他冬天的神态。那时候，它满树的叶子落尽，露出光裸裸充满骨感的枝条，那些枝条向上伸张着，衬着空旷的天空，好象一个凝固的舞姿，一个强悍冷峻充满力度的男人的舞姿。　

那是一个沉思的姿态，是的，树在沉思，它的表情那样专注，一动不动地挺立着，没有什么能够打乱它的沉思。　

它在想什么？生命和人类？？世界和宇宙？思考的姿态使树充满了质感。　

那天，下雪了，雪花翩翩飞舞在空中，我看见树依旧不见惊澜的样子，依旧那样平静，不动声色地任随那些雪花轻柔的披落在身上，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潮湿的感觉。　

那时候突然想，如果树是一个人，我会爱上它吗？　

我听见自己承认，一定会的！不管它是人还是树！终归都会爱上的，因为它是一棵多么美丽而睿智的树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