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是羡慕他的。他说,我要去喂蚕啦,呆会儿再来陪你说话。
他是网那边飞来的一只鸟儿,稀里糊涂地,将巢垒在我的窗前。我的空间是喧哗的,所以给那只鸟取了个名字——宵宵鸟儿。所谓的“喧哗”,并不是我本意,我只想安静地写字,安静地自恋,如花般,安静地开放,又安静地坠落。繁华是遮掩不住的,来的人走了,又来新生,鸟,蝶、蜂,还有野兽。最喜的还是那只鸟,它从不先招惹谁,却在我需要声响的时候亮起他干脆的嗓音,明净而空灵。为此,我时常欣慰不已:在繁纷的网络空间,我好似极少与一个陌生人如此怜惜过。从不问他的出处,却记得与他的初识,在我以前的文字里提及过,这里,不再陈述。为此,要感谢他给予的宽慰和快乐,近段许多清新纯朴的诗文,创作灵感来源于他。滴水之恩,不能涌泉相抱,只作此文,僚表心意。
他真是去喂蚕了。前日,他说他女人骂了他,问之为何,他答曰:不去喂蚕,却在电脑前作诗。谨此,我彻底相信他是一个纯粹的农民,干着货真价实的农活,粗的,细的,都干。都是从他的诗文中得知的。一个语言如此干净、清脆的男子,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文字里蕴涵的生活。所谓的粗活,是他手臂和肩膀承担的沙石的重量,所谓的细活,他那敲打键盘的手,在女人忙碌不暇的时候帮着采桑、喂蚕。喜欢他,或许正因为他是土地、河流的儿子,有着城市人少有的淳朴和单纯。曾劝慰过他不要写诗,因为这不是个诗意的年代,后来没有在劝阻下去,而是善意地引导,渐渐有了他现在的诗歌,小巧,清新,在日益深沉的诗海之中,他的诗歌,不说能脱颖而出,至少是可以刷洗一些目光和心灵的。
问过,采桑累不?他说不累。
在我的记忆里,采桑都是女子的事情。
而现实中的他,不再是一只宵宵叫儿,唱青翠的歌,吟绵软的曲,而是那追风的太阳,把热忱变成桑田。我说:“如果怀念一个女子,跟我来吧,请暂时系好你的马,请脚步轻盈,请捏手捕捉那朵绿色的蝶,请饶恕那颗紫色的果子,请绕道行走,然后,对着小径轻唤:嘿,她真的会在这里出现么?”其实,我希望自己就是他怀念的那个采桑女,从遥远的《诗经》中走来,不从水中央来,也不从绿草深处来。而他,则是那骑马经过的人。是他的马蹄声惊扰了陌上的宁静,天空的云朵好白,白如他嘶鸣的宝马。我并没有责备它惊扰了岁月的宁。风依然清澈,炊烟袅袅升起,远去千里万里,我依然是我,不是那采桑的女子。
所以羡慕他与女人的夫唱妇随,采桑割草,喂蚕哺儿,那一直是书中传息下来的墨香呵,一直是我向往的躬耕生活。然,田园山水,都只在我梦里,在我年少的记忆里。纵然可以回到田园,我还能拥有现在这份渴望么?我还会安静于平淡的周而复始的日子么?人呵,总是站在这山,望着那山,临着这水,盼着那水。不过,心里对田园、陌上的那份恬静倒是真诚的,恒古不变的。
也曾养过蚕。职中二年级,十七岁的时候养过两只蚕宝宝。驻宅的小区曾经是小城的郊区,郊区人以种桑养蚕为生。水泥建筑吞没了那些绿意盎然的桑林,偶尔能见得一两棵桑树活在住户的院中。据说再远的地方,尚存在蚕科所,那里还剩几十亩桑园。守旧的桑户依然养着蚕,靠那几十亩桑田。有幸得了两只蚕宝宝,每日放学途中讨了几片桑叶喂养那两只宝宝。后来,蚕不叫宝宝了,因为它们长大了许多,不再那么听话,许是饿了的缘故。凭自己的细心,还是找到了桑源,摘最嫩最鲜的叶子下来,小心拿捏着,生怕掖着捂着了。太嫩的叶子,蚕吃了不仅不长身子,反而会苗条下去,甚至有死亡的可能。叶子太老了,蚕啃不动,照样影响它的睡眠。宝宝的睡眠不好,将来怎么吐丝结茧?即使遇见了上好的叶子,也不能多事用水清洗,遇见雨水或者露水,也要等叶子通风阴干之后再采摘。这些,都是以前的桑农说给我听的。她家有几架蚕宝宝。木材制作的架子,一格一格的,格子上摊着直径一米多的簸箕,那些蚕宝宝就睡在那宽大的床上。睡醒了吃,吃了排泄,之后接着睡眠,如此往复,春尽,它们也好结束自己的使命,吐丝砌坟,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化蝶破茧而出,重新孕育一段新的爱情传说。
我的那那只宝宝,最终也是那样的命运。不过,结的茧,并没有钻出蛾子,想来它们是冤死在黑暗的裹里面,至今,我都不解其因。那茧,我也没能将之抽丝,将它们放在保险的抽屉里,待再次想起它们,却不知去向了。之后,再也没了养蚕的机会。因为,县城唯一的蚕科所最终还是解体了,那些保守的桑农因变卖土地发了大财,再也用不着种桑养蚕了,也没了桑园安歇的泥土了。
有了自己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得了白口疮,听说用新鲜蚕茧清洗口腔能治愈,便千方百计寻来,果真孩子的疮疾好了,大概是上天在佑着我和孩子,也许是我曾养过的那两只蚕宝宝重新投了胎,来报答或者问候我的。这个春天,再次想起陌上桑,想起春蚕,想起与生命有关的东西,心,竟然如此激动,如此新鲜。
窗外夜色浓郁起来,若在农村,是可以听见夜莺和夜虫的声音的。我离家乡尚有一段距离,隔着网络,那只鸟儿,或许也安歇了吧,那个喂蚕的他,也该收手了吧。
2008-5-17-21:15:3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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