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除了看电视新闻，就是在忙着联络圈里的朋友哥们姐们捐款事宜，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只是，一直没能和我原工作室同仁人体摄影师涛联系上。后来，听肖大哥说，涛可能去了四川灾区。
我很吃惊，细想也正常。对于这位同样在京城北漂的山东老乡，典型的沂蒙汉子，我还是了解的。虽说，他没有山东人特有的高大粗狂的外型，但骨子里却具备了山东人的善良豪爽正义。几年前，他离开我的工作室，去了一家杂志社担任图片编辑、记者。所以说，在这危难时刻，涛奔赴前线，义不容辞，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性格驱使。
我，为这位小我三岁，三十五岁依然孑然一人的兄弟祈祷，祈愿他一程平安。
今天凌晨四点，我接到了涛的电话，他沙哑急切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哥，我现在正在都江堰的一所学校里，这里的通讯近乎全部瘫痪，只能用手机联系，手机快没费了，您抓紧给我充值。
他的声音很仓促很疲惫。我的心一阵酸痛。嗯！放心！天亮就去给你充2000，够吗？不够就说。
他说：够了，哥！谢谢您！我很好，哥，甭担心，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给您打招呼，也是怕您担心。
我沉寂了一会，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涛说：好样的兄弟！哥为你自豪！多保重！需要的话，哥会和你站在一起。
哥，您千万别来，真的哥！这里有我，有我，就能代表我们兄弟了，放心哥，兄弟决不会给您丢脸。
嗯！我相信！那一刻，我唯有默默流泪，却不能出声。
哥，我把这里的情况，和您简单说一下，发在您的博客里，也算是来自前线的报道吧。
哥，我是前天随同京城部分新闻媒体抵达的成都，随后，我们分头奔赴不同的灾区。当时，我选择了打车去都江堰灾区。可是那出租司机一听去都江堰，说什么也不拉我。哥，我想不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当时我就想如果您在，肯定会把他的头砸匾。最后，在一位成都朋友的帮助下，用私家车把我送到了都江堰。
我们到达后，原来的人间仙境已不复存在，整个城市近乎一片废墟，哥，那种景象，我真的不敢描述，也许我们一生都想象不出的惨痛。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求救的哀鸣声中，这座世界闻名的小城被摧残成了人间地狱。已有大批部队官兵和志愿者集结，看到的就想使我们在电影中所看到的一部战争片。我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也忘记了还是一名记者，只是呆呆地站在聚源中学的一片废墟当中，哀鸿遍野，看着满街横躺的尸体，还有那些目光呆滞的家长。我真地描述不出了·
哥，你知道吗？几乎每一个救援者，都是边哭边吼，便用双手，用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掀开那一块块沉重的钢筋水泥，每当从废墟中拖出一个个孩子的时候，不管是死是活，救援者抱起就边哭边向救护站奔，那一路的狂奔，一路的哭喊，让人心的承受力到了极限。
哥，我亲眼看到一位解放军的女救护员，在挖出一具女孩后，能确认女孩已死亡，其实一眼我们就能看出来，那孩子的头几乎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具穿着一身校服的身躯了。那位女救护员，从别人手里抢过女孩，发了疯似地往旁边担架上送，担架员告诉她，孩子已经死了。可是，她不听别人说，大声喊着：她还活着！她不能死！就是这个瘦弱的女卫生员，哭喊着，用力推开担架员，背着那具没有了头颅的女孩，跌跌呛呛地向前跑着，一路大声哭喊着：她还活着！还活着！
哥，这样的景象，在这里随处可见。哥，这次我见到了我们那位朋友的嫂子，在中医院几乎所有的医生都被埋在了废墟里。嫂子在救灾现场仅凭一双手和一把菜刀，花费了四个小时刨出一名被埋在里面的同事。在聚源中学，和我一起战斗的是几位学生的父亲，他们自发组织成营救小组。我看到了那些坚强的父亲，看到了他们欲哭无泪的眼神，他们一刻不停地在重复着一个机械的挖掘动作，在无数次余震的威胁，人们的呼喊之下，不停地重复着那个动作。一位孩子的父亲，成功地在楼板下挖出了自己的孩子，可那孩子已经没有的呼吸。那位父亲，抱着自己的孩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没有。几分钟后，他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块空地，像是惟恐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孩子，转身又钻进了废墟里面，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永远也不会醒来的孩子。
哥，你知道吗？当时，我在想什么吗？我只想跪下来祈求那位父亲流出一滴眼泪，只想让苍天把我埋没换回那孩子的生命，换回那位父亲的笑容。哥，我知道您在的话，您也会这样做！
哥，那是一条条在几天前还笑容满面灿烂阳光鲜活的生命啊！可是，就是在这座小城里，我们见到的最多的就是那些孩子的尸体，和那些没有了眼泪呆滞了目光的父母亲人。
朋友的侄女告诉我，地震时，他们学校有位老师对正在上课的学生说：同学们安静，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余下的几十秒钟，有反应快的同学才大喊：地震！带领同学冲出了教学楼。
哥，那孩子对我说完这话，问我：这样的人算不算垃圾？我没有回答她，我真的不知道该对这些成长中的孩子说什么。在灾难中无数的孩子幼小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这在他们今后的人生道路不知多久才能愈合？
哥，这次我们的政府真的是不遗余力，不惜一切代价，几乎每一位官员都在第一线，和我们一样救援。哥，其实政府真得很不容易。这里，人潮如涌的志愿者很多，在医院的住院大楼里，几乎每一位遇难者都有专人守候。
哥，这次，我没有尽到责任，我的相机不知道丢在哪里了，我也没去找，也没有力气举起我们的机器。原谅我，不能给你发几张图片，可是，哥，在这里，我已经不是一名摄影师了，也不是一名记者，只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哥，我很想能在这里呆下去，一分钟不离开这里的人民和那些可怜的孩子，现在能救出生还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我恨自己。
涛说到这里，再也没有说下去。我听到了他沙哑的声音溢满了泪水。
哥，现在灾区可能要爆发疫情，他们要面临一场更大的灾难，政府让我们撤到安全地带。我脱离了撤离队伍，又要出发了。请您转告朋友们，目前灾区急需帐篷、食物、水和药品。哥，有件事还需要您，这些年，一直在麻烦着您，这次也算是兄弟最后一次求助您了。
哥，如果我回不去了，您替我常回家看看我爹妈，替我照顾我多病的老姐，好吗？拜托了，哥！
黎明中，泪眼婆娑的我看到了兄弟涛义无反顾向前奔跑没有回头的背影……
好兄弟！去吧！哥等你回来！一定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一起喝酒、抽烟、泡吧！
（丰子注：该文根据前线兄弟涛的电话原文纪录，略有删节。2008年5月16日凌晨整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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