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令人不安的是,轻视了宏观观测机制,后果堪忧……《唐山警示录》 张庆洲
从县长房间出来,他忽然感到眩晕,骑着破自行车一边回单位一边想,怎么这个长着猫一样眼睛的青年,竟会对他那么不客气:要钱的事吗?不说了,不说了,芝麻大的事也找我?
好像也力争了几句,毕竟没底气了,忍吧,他娘的他不怕咱又怕啥?想当年自己干乡镇时,他还是个大孩子,说不准因不缴税还执行过他爹。那脾性要搁在今天,他房间里准没囫囵家什了,可是谁教自己嘴不把门,说特产税是官逼民反,让那个姓俅的人大副主任告了鸟状,才被整到这个死不蔫活不起的地震局,现在五十多了,混混就退了,犯不着惹事了,再说这小孩也越发的惹不起了,没事还是别见他,万一碰见他那个同样长了一对猫眼的爹,不更坏事了吗?
可是这是小事吗?一年到头不给经费,那些本来就没作用的仪器早停完了,最近基层观测网点的几个老头总嚷着有异常;鸡飞啦,狗跳啦,老鼠跟着猫跑啦……想下去看看又没有车,山路遥远,乘公交又多有不便,几个同志眼巴巴的看着他,不停的强调宏观异常的重要性,还说唐山地震就是由于忽视了宏观异常,贻误了时机,才酿成惨祸的。不信吗?有张庆洲写的《唐山警示录》为证。这书他看过的,记的最清的有三点:一是开滦地区八十个宏观点中,有六十个报了异常,但报上去后没有回音;二是地震前二十几个小时专家们还在“紧张”的听汇报,最后会商意见是:松潘刚闹完地震,京津地区再闹政治上影响不好;三是地震后专家们说震前没前兆。毕竟干了几年了,再说也不是白痴混蛋,感性的知觉多少有了一些,最近总觉不对劲,又说不出个中原由,只是心里闷的慌。乡下那几个老家伙是在乡镇时的铁杆,干观测多年报酬分文没有,还无怨无悔不停嚷嚷,最近更是嚷的他心烦意乱,再加上单位那几个特认真的小子的"宏观异常学说'影响,他才硬着头皮去找县长,谁知一大早竟碰的头直发晕。
由于观测仪器不能受干扰,局机关设在离城五公里的荒野,四周坟茔缠绕,纸钱纷飞,有一种阴森凄惨的感觉。他曾暗暗思量当年前任选址时的初衷,一定是为了用这种环境哄托气氛,以激励地震工作者的悲天悯人情感,时刻不忘生与死的界线。但也因此吓退了不少神经衰弱的人,哭着闹着调走了,只剩下几个对地震事业异常热衷的犟小子,初到任时有同僚说这是惩罚他,他却万万不信的,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防震减灾法》说的很明白,当时的县领导也曾谆谆叮嘱:地震工作很重要。再说几年下来,和这几个事业心极强的犟小子还真的玩出了感情,有点难以舍弃了。只是这五公里路太糟糕了,属于真正的‘水泥路’,平时尘土飞扬,偶尔有农用车跳着舞步驶过,还直颠的乘车人不停骂娘。下雨时单位就成了湖心亭,上一趟班实在是难。搞个小船吧?水又太浅,徒步过吧?更难办,穿鞋吧,湿透了到单位咋整?赤脚吧,路上尽是玻璃碎片,不敢下脚,不去上班吧?又怕万一。不是常说:宁可百年不震,不可一日不防吗?给县领导说了多次要求修路,都说没钱呀,大事也顾不上,你就等着吧。好啊,这一等就是五年,等来个猫眼县长,见了有钱局的领导眼放光,见了他猫眼阴惨惨的,他也不笨,这是告诉他:又穷又赖,最好别来见驾。只因没有钱,连电话也停了多次,这修路的事更无从谈起了。自行车在崎岖的小路上跳舞,他的双腿像灌上了铅,仿佛又看见了几个小伙期盼的眼神,听见了乡下那几个老家伙焦躁地呼喊。他明白,如果最近发生地震,单位那几个犟小子是绝不会放过他的,轻则告他玩忽职守,重则诉他渎职,尽管他平时挺喜欢他们,也为他们办过几件小事。即使乡下那几个铁杆,也拿不准会不会对他翻脸,谁能保准他们以及亲属不会受到地震伤害呢?谁又让他不能及时落实异常,给领导打个招呼呢?一想到这些,唐山地震的惨景立即在眼前回绕,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回去,再找他去,老子不干了。
他愤愤的回转车头,沿原路向县城走。骑着,骑着,忽然莫名其妙的跌倒了,怪了,这走了多年的旧车熟路,咋会跌倒?爬起来头又点晕,站立不稳。职业素养告诉,这次不是猫脸县长气的,是真的地震了,他发疯似的向县政府奔去,一路大喊着;地震了。只见人们纷纷涌上街头,耳边回荡着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四周的建筑物在剧烈的摇晃,间或有门窗破裂的声音,恐怖笼罩了整个县城……
忽然手机响了,传来猫脸县长异常严厉的声音:我在地震局,值此危难之时,你在何位置?擅离职守,贻误事业,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脑袋嗡的一声闷响,颓然晕倒在县政府门口,这次可是真晕过去了。醒来时已在医院的病床上,妻子在一边抹泪。电视,他高叫一声,第一反应就是要看新闻,妻子吓了一跳,看看他反应正常,并没有疯,才赶紧和护士商量打开电视。
第一条新闻是新华社发的:这次华城地震震级为五点八级,烈度较大,目前正在紧急救援,伤亡情况不明,据专家称此次地震没有任何前兆……他长叹一声,将频道调至县台。不由嘴巴一下子张大了,原来县台正在宣布县纪委决定:经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撤销地震局局长某某职务,交由司法机关查处。接着是猫脸县长戴着安全帽,在抗震一线慷慨激昂的下达救灾命令……而此时的原地震局长则又一次实实在在的晕过去了,没有领导关心,没有同志看护,只有妻子在一旁嘤嘤啼哭,至于他还能否醒过来,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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