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公走在平安大道,宽阔的街道聚集着躲出屋外的人们,这里相对是安全的,街道右边虽然有六层的楼房,左边却只是平房,我看看时间,对老公说:“看来这时候是不能回家的,干脆找个餐馆吃饭,然后到江边喝茶,晚上再回家。”老公平是昨天晚上才从北海回来的,这个外省人真是赶上时候了,我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在想:也许这场地震是老天安排,看看我们这对半路夫妻是不是只是同林之鸟。我看出他在尽量表现出镇静,但是从他时不时的问我:“梅香,我感觉到又余震了。”我可以看出他心中的恐惧,我得意的笑着,为我能明明白白看到一个男人在灾难面前的虚弱。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他正在家里,发现书架上的书被抖落在地上,他慌乱的跑上顶楼的花园向街上看,街上躲避的人们向他大叫:“小伙子,地震了,快下来。”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应该向下跑,当他关门时,隔壁的宋大爷只穿着内裤、光着脚,醉醺醺地走到他面前问:“出什么事情了?”平说:“地震。”宋大爷一个机灵,似乎酒醒过来,就裸着上身子,光脚向楼下狂奔,连平这个壮年汉字也不及他的速度,平感叹说:“如果让宋大爷参加奥运,一定会在百米赛中获奖的。”我没有告诉他,宋大爷是雅安民间武术家,峨眉武术的高手,平日的三五个街痞不是他对手,身手敏捷是自然的,这就叫藏龙卧虎。
我给小弟打电话,这次居然顺畅,叫他到平安冷锅鱼店和我们会合。点完鱼,我开始逐个给朋友和亲戚打电话,但是绝大多数电话不是不通就是无人接听,终于和朋友老涂的电话通上话,从她那里我才知道,地震时她在去成都的路上,大概震中在理县、小金、汶川、茂县一带,我着重给汉源的饶姨和莲姨打电话,手机、座机、小灵通,越是不通,我越打,两家和我家都是患难之交,我必须知道他们的情况,平和小弟默默看着我一点都不劝阻,直到所有的联系号码都打完,小弟才叹口气安慰我:“也许他们都还躲在外面。再说赵叔他们经历了多少大风浪,不会出事的。”
我一口东西也咽不下,这家的冷锅鱼平时觉得味道很好,而此时却味同嚼蜡,平和小弟两个男人倒是胃口好得出奇,平对小弟说:“我专门赶回来和你姐一起过生日,我是农历,她是公立,算是同日生了。”小弟大笑:“看来地震要你们同日生死了。”我狠狠的瞪了小弟一眼,大地又开始舒展筋骨,锅里的汤荡漾起来,我说:“废话!快吃吧,看来今晚是不敢回家了。吃完,我们分头行动。我到超市买吃的,你们去河边找茶座,准备在外过夜吧。”小弟不以为然:“我回家看看,有没有损失,然后把帐篷拿出来。”我这时才想起小弟平日喜欢野外探险,有一套完整的野营设备。
青衣江边已经是人群密布,好不容易我们在啤酒屋边的茶座找到座位,老板热情地泡茶后告诉我们:“今晚放心,我不涨价的。”我叫平看着座位跑到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几个超市已经关门,听说超市里的货物全倒了,我只好去杂货店,好几个店的方便面、饼干、都卖完了,在一个小店我终于买到方便面、矿泉水以及一些小食品,老板娘一边给我拿东西,一边告诉我:“我不涨价,还是平时价钱,这个时候涨价是发国难财,今后要报应的。听说有些人把方便面涨价,河那边江边有些茶座今晚坐一夜要200元钱,太可恶了。”老板娘咒骂着,好像这样才能解心中的不满,我安慰道:“恐怕政府马上就会行动的,这种哄抬市价的行为,在非常时期是会严厉打击的。”
小弟带着野营装备和我们会师,看到一切准备差不多了,我稍稍安心下来,我又开始打电话和汉源联系,饶姨的电话还是不通,这次和把莲姨的手机打通了,电话里莲姨哭着告诉我富林镇好多房屋垮了,还有许多已经震裂,几万人无家可归,有人死亡,许多受伤的。但是,我心里略感宽慰的是他们两家人都平安无事。天色渐渐暗下,江边的人越来越多,茶座里人们开始谈论各自的逃生经历,这时,我们才听茶客说电视已经报道:这次地震中心是汶县,震级是7•8级;我告诉平汶县离雅安只有120公里,雅安下午至少经受了6级以上的地震,以1976年我们躲地震的经验,恐怕这段时间都不得清闲了;地面在人们防不胜防的时候就抖动,人们可以清晰的听到远处高楼窗户玻璃“哗哗”地摇动声,可以感觉周围的每一个人随着各种消息传播,心中的恐惧在一点一点的上升,而活着的人们得知死亡人数不断上升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感叹:“幸好我还活着。”远处传来了宣传车的广播,市政府告市民书,那声音清晰的回响在青衣江上空,人们安静下来仔细聆听着,躲避地震人群集中的地方每隔一两分钟就有警察的巡逻,政府已经开始行动了,此时离下午地震仅仅五个小时。市民们心态复杂的看着宣传车路过,我看着自己周围的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凝重的。
城市在沉默,只有青衣江边灯火通明,宣传车广播的声音成为这个城市生命不息的象征。夜色渐浓,江水失去平日的清澈,成为一盆泥汤,上游下雨了,雨城的人知道很快这里也会有雨。我感到江风的寒意,看着平还穿着短袖衬衫,我执意要回去一趟,再拿些深夜御寒的衣物。平坚决不肯,我说:“趁现在没有余震,抓紧时间吧,要不说不准等会更不行。”平说:“我和你一起回去。”“不行,你和我一起我还操心,我熟悉家里,动作快。”“不,我一定要和你一块回去。”
我只好同意,我们走到小区对面的车站时,周围一片漆黑,停电了。走到家楼下,楼道里居然每层都点着蜡烛,那是开旅店的老板点上的,这片平日里半夜也人来人往的地方今天安静的出奇,过于的寂静让人一阵阵心跳,说不害怕是矫情,我真是害怕,但是我的个性让我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我和平进入家里,房间里满地凌乱,一片狼藉,我顾不得这些,打开应急灯,给自己找出一套秋衣,又把儿子留在家的防寒服给平拿出一套,然后,拿出毛巾被塞进一个大包里,最后把存折房产证,装进小包放进大包,这时才发现平居然什么也没做,跑进卫生间洗脸去了,我心中的怒火突起,大声骂道:“你要脸还是要命?没见过这么不知轻重的男人!”平解释说:“我觉得脸上油腻腻的。”我恶狠狠的说:“等你死了,一切都清爽!”我突然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但是理智告诉我此时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六楼的家,保证生命安全。我把两个笔记本电脑塞给平,到厨房拿了两个饭盒,背上包,提着应急灯关掉电源和天然气,疾步向楼下走去,走出小区来到车站外的开阔地带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
夜深了,起风了,雨下起来了。风越刮越疾,雨越下越大,河边的好多人都穿着短袖,裙子等夏装,冷得抱臂缩肩,好多人实在受不了,开始转移到街对面的茶座铺面里,多数人还是在茶座提供的遮阳伞下坚持着。小弟开始在空出的地上拿出设备搭帐篷,旁边的人眼里露出羡慕的眼神,搭好帐篷,小弟叫我进去睡觉,我不想进去,平说:“你先睡吧,我和小弟再坐一会。”经过七八个小时的折腾,我也精疲力竭,钻进帐篷躺下,盖上睡袋,地面很潮很硬,我闭上眼睛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好久,我被人们奔跑和呼叫惊醒,我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平说刚才又一阵较强的余震,铺面的人全部跑过来了。再也睡不着,我躺着听着外面的雨声,平生以来,发现美丽的雅雨中没有诗意,而是心怀叵测地暗藏杀机。帐篷外传来婴儿的哭声,一声臂高过声大,我忍不住钻出钻出帐篷,循着声音找去,离我们不远的一把伞下一个脸上还带稚气的年轻母亲抱着一个婴儿,借着昏黄的路灯我看见那孩子最多才两个月大,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无助的看着我,我问道:“你一个人吗?”
她含着泪点头:“娃娃的爸爸在外地工作。”
“亲戚呢?”
“都联系不上。”
“来,你跟我来。”我接过拿起她身边的包撑着伞向我们的帐篷走。我对小弟喊:“把帐篷撩开让这俩母子进去。”
小弟和平赶快帮着我安顿他们母子。年轻的母亲一边紧帐篷一边哭着说:“娘娘,谢谢你,我现在才不感到害怕了。”
“哎哟,这个时候说啥子谢嘛。娃娃是不是饿了?”
“哦,哦。可能是。”年轻母亲被我提醒了,她在包里摸了一阵,沮丧的说“没得奶,跑出来又没有拿奶粉、奶瓶。”我从我们储备的食品中拿出奶粉,平接过奶粉大声叫茶老板拿开水,茶老板拿来开水,弄清事情,反身跑进铺面,拿来一个奶瓶递给我:“将就用,我给铺子里一个抱娃娃的女的借的。”孩子含上奶嘴后,停止了哭声,吃饱后甜甜的睡了。我对那个母亲说:“你们俩娘母好好休息。”
“娘娘,你们怎么办?”
“这个帐篷可以住三个人,反正我们也睡不着,在外面还空气好点。”我钻出帐篷,和平对坐在椅子上,把毛巾被搭在身上,小弟裹紧身上的防寒服也倚着帐篷的门厅处坐下,大家渐渐的睡去。
巡逻的警车惊醒我的时候,我看看时间已经凌晨4:32,我想,黑夜即将过去,也许明天地震就渐弱,我对平说:“快天亮了,干脆我们回家睡去,这一夜都没有震了。”正说着,地面又开始抽动,椅子也晃动起来。好像是大地在警告我们不要小看他的脾气。平苦笑着说:“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我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再眯一会儿,希望用睡梦忘记地震的恐惧。迷糊了好久,天色微亮,雨停了下来,借着微弱的晨曦,我看见江对岸,那些茶座的伞下,人们疲惫的等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我对平说:“这下快六点了,抓紧时间回家休息。”小弟说:“我来照顾他们,你们先回吧。”
我和平抱着东西向家走,从茶座到家不过十分钟路程,我看见路上躲避的人多数依赖茶座的遮阳伞,只有少数的帐篷;没有占到茶座遮阳伞的,只好席地而做,手里打着雨伞熬了一夜,有的只是用雨布、塑料薄模遮雨避风,有私家车的蜷在车里睡着,我突然笑出声来,平不解的看着我,我说:“我才发现,灾难面前,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我现在发现地震的可爱,地震至少不接受贿赂。”平呵呵的笑起来,前面就是家了,我心里有一种很久没有回家的感觉,很久,很久了,我的家,你到底成什么样子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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