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进汶川

车队终于开始移动了，焦急的油门轰响和缓慢的前进速度让人很不自在，明显感觉到想快又不能快的矛盾心情。车里没有音乐，车外也没有了人声，我与车里的几个人都沉默无言，有的只是汽车油门和刹车反复交替的嘈杂。雨还在下，雨刷开到了三档，雨水混合着泥浆在雨刷的摩擦下咕叽咕叽直响。

在距离理县县城1公里的城郊，开始实行交通管制和戒严，一个醒目的大副标语牌立在路边——“非党政军救援车辆和人员不得通过”，挎着微型冲锋枪全副武装的警察一只手握着折叠枪托，另一只手打着手电向车上和车里照着，嘴里不停地说，“老人、小孩和民间组织人员请下车，警车免费送你进县城，政府免费安排吃住”。走在我前面的一辆牌照为川a的北京吉普车被拦住了，车里一名男青年不停地对警察说，“求求你了，让我们过去吧，我们是××大学学生会，前来慰问受灾人民，我们千难万险才来到这里，不容易啊！”。警察很耐烦地解释道：“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也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是非党政军救援车辆和人员不能通过，这是中央指挥部的决定，也是对你们安全的保证，余震随时可能发生。同时，阿坝3•16事件发生后，这里早就戒严了，请你理解”。后面的车喇叭声不绝于耳，大家等得不耐烦了，吉普车只有靠边。

在检查吉普车的时候，贾总经理来到我的车窗前，对我说，“帮帮我，我没证件，就说我是你们车队的，反正我运送的是救援物资”。我叫他取掉贴在车上的标语，跟在车队后面。我的车在前面，车牌是警用牌照，我跟他们交涉了几句，讲明了车队的构成和意图，正准备给他看证件，他说，“不看了，快走吧，他们在等着你们”。

进入理县后，感觉这里就像打仗的前线，救护车尖叫着，街道烂泥被溅起很高，商店90%以上关着门，人们匆匆忙忙走来走去，衣服厚、脏、湿，声音嘈杂，能明显感觉到惊恐、疲倦、慌乱的紧张气氛。到处是安民告示和喇叭通知开会、宣传政策的声音。原来，这里的通信设施受到一定摧毁，政府为节约通信资源，宣传政策和通知开会安装了高音喇叭。

这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息，“关键时刻，要挺住，要相信党和政府，相信人民子弟兵，你们的安全我们绝对保障，不要慌，不要哄抢食品、不准哄抬物价、不能轻信谣言、不可脱离所在组织。你越安定，我们越安全；你越安静，我们越安祥。”看来，当地党委、政府是用尽了心思，作出了巨大的努力。

穿过县城，在滨河路有一块平坦的地方，那里搭满了藏式和军用帐篷，每个帐篷旁边还有写着“医疗点”、“食品发放点”、“干净水发放点”、“警务值班室”、“群众休息处”等字样的牌子。

再往前走，是陆续过来运送伤员的车。到达一个加油站，那里竖着一块牌子，“免费加油”，我靠了过去，问道：“还有柴油不？”一位裤子沾满泥浆的加油人员说：“0号柴油没有了，只有93号汽油”。我的车开了过去，一边加油一边问，“你免费加油经过公司同意不？”他说，“没有，管事的跑了，我自作主张的”。我问，“你不怕责罚和赔偿吗？”他笑了笑，说：“我觉得这油不加完被地震就浪费了。还有一点汽油，加完我就走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地震后，我们都逃了，是不是”。我赶紧说，“是啊，我来这里时，没有人，自己加的。”其实，我是太担心小伙子了，中国石油公司连这点油都过问，恐怕要被国人责难。

小伙子加完油，摸了摸后脑说，憨笑道：“看你们是川u的车我才好意思说，有那个……那个……吃的吗？”我赶紧叫他们递过一些饼干、干粮和水。他高兴地跳了起来，说，“我去拿件衣服，走了，大家平安”。

我们继续前进，到达了桃坪羌寨，我心里松了口气，因为我曾经和理县县委书记蒋刚、县长刘云健陪外国友人来这里旅游过，精确地知道这里离汶川县城只有22公里。

可没走多远，车队在古城又被堵住了，这里离汶川县城只有10多公里。真是可怜的国道317，苦命的汶川。在这短短的距离阻隔下，似乎能听见汶川的声音，大家更着急了。有人跑到成k牌照的越野车前，情绪非常激动，大声质问，“中国工兵呢？中央7台吹嘘的中国工兵呢？神乎其神，可以搭梯子上天的中国工兵呢？”一位少将模样的人走出车来，在解释，声音较小，听不见。军队已经付出很多了，他们在冒着生命危险向汶川开进，向震中三镇开进。

天上直升飞机不停起降，井然有序。河里20多艇冲锋舟来来往往，舟上一名武警驾驶，一名医护人员照顾伤员，伤员浑身是血，有的手脚不全，惨不忍睹。州交通局一名科长在那里组织，他用喇叭说，“医护人员排队上船，其余的步行前进。”

我把车队的人集中起来，说：“按照统一安排，医护人员水路前进，其余的除开物资运输组外，跟我走陆路。”临走前，我跟每位医护人员都握了手，并紧紧握着县卫生局副局长兼医疗救护组组长的手说，“到汶川，我们分头行动，你记住三件事：第一，到达后，立即向州应急指挥部现场办公室报到，听从他们指挥，开展救人工作；第二，我过去后，在红军桥对面广场设点，我每天晚上必须看到所有人员；第三，这些人我交给你了，还有余震，要注意安全，我答应书记和你们的家人，一定要将你们都平安地带回家。好运！”

像胶布一样粘着我们的贾总经理又过来了，他背着一个大包，提着两个小包，穿得十分臃肿，笑着对我们说，“带上我吧。”看着他的样子，我哭笑不得，只得说，“可以，但你这样子走不动的，必须放下小包，另外拿上车上的钳子和千斤顶。”他一脸疑惑，“要千斤顶干吗？我们不是去修车？”我说，“去了就知道作用，有多少拿多少。”

我们都带上一天的干粮和简单的工具，徒步向汶川进军。

经过艰难地跋涉，我们胜利挺进汶川。

汶川，我们来了，汶川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我们终于来了！

◆与汶川同在

到过很多次汶川，从来没有像这样艰难；看过很多次汶川，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心酸；写过一些关于汶川的文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重、这样难以下笔……

与理县相比，汶川少了很多生气，少了很多嘈杂，似乎是一座空城。只有走进人群聚集的广场和空旷地带，才有人声。人们不像想象中那样惊恐，也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慌乱，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疯抢生活用品。大多数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吃着饼干，喝着水，有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甚至有的人坐在那里，全身颤抖着，政府工作人员将饼干和水交给他时，他没有接，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他们的衣服都是湿的，没有帐篷，也不敢进入房内躲雨，余震随时都有，垮塌随时都在发生，他们在雨中被淋了20多个小时，高原的雨夜气温在零摄氏度左右，恐惧、寒冷和饥饿已使他们麻木，他们在与世隔绝的灾难中心等待了50个小时，才有外界生的希望传递进来。他们或许是在祈祷，或许是在为亲人伤痛，或许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颤抖。

威州民族师范学校和阿坝师专的学生要活跃得多，还在讲述着自己的惊魂逃命历程。有的还开着玩笑，有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有的在哭。特别是威师校的学生，他们操场不大，不能全部容纳，跑出校门十分困难，因为学校门口就是一个倾斜度大于40度的陡坡，陡坡一侧是高楼。

全城建筑倒塌三分之一，并不是前面获得信息三分之二那样，但是剩下的几乎都有裂缝，能住的不多了。阿坝师专学校教学住宿楼完好，其他学校倒塌较多。有人在议论，为什么学校教学楼那么经不起检验，倒塌比党政机关办公楼还多呢？是不是学校建设存在腐败问题，如果真是这样，学校领导班子和教育部门首先难辞其咎，当地党政领导也难逃干系。但经我仔细想来，其实也未必如此，这与建筑空间有很大关系，学校教室开间面积大，办公室开间面积小，面积越大越容易倒塌，教学楼比住宿楼倒塌多、教室比楼梯间倒塌得严重就说明了这个问题，另外还与施工单位和基础等因素有很大关系。

在介绍了难民和建筑现状后，我们再介绍救援情况。我带的工程抢险队在进入汶川后，我将队员交给了应急办，交接时，他问我们是哪个县的。我转过去大声问队员“你们都是哪里人？”队员异口同声回答道“汶川人。”我问“汶川人都是你们什么人？”队员回答“兄弟姐妹。”应急办的人握着我的手说，“感谢你们，来得及时，编入第8搜救小组（街道商铺搜救组），立即投入战斗。”

应急办的后面贴着一副标语，“与汶川同在，和地震抗争”。是啊，我们都是汶川人，我们与汶川同在，与地震抗争到底，将爱心进行到低。

在救援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令人感动的人和事。这些事情，无法找什么词来代言；这些故事，无法掩盖真实的惨景；这样的感受，无法用理智的语言表达得更加婉转……只有用朴实的文字和真诚的情感来记述……

下面记叙几个典型事例给大家。

◇因为美丽而活着

一位爱美的年青女子正在美容院洗脸，没来得及跑出的她被压在倒塌的砖块中，旁边理发店的一个小伙子也被压在那里。由于最先抢救的是人口密集的学校和医院，所以暂时无人管他们。他们被雨水浸泡了一天一夜，饥饿和寒冷使女孩几乎放弃生命的坚持。

小伙子一表人才，而女孩并不漂亮，脸上已被划几道伤口，男孩一直在鼓励她，说如何如何崇拜她的美丽，从来没看到如此美丽的姑娘，如果有生的希望，愿意做她的追随者之一。女孩在美丽的谎言中坚持着，一直撑到第8组的到来。

被救起的女孩要找车的反光镜看自己的脸，我们一边将她抬上担架，一边说脸上没有任何伤痕，还是那么漂亮。

◇生命的传递

我们发现一个超市下面有三人被压在废墟中，一位老人和一名年轻妇女活着，另外一个年轻小伙子已经死了。

开始，这里被压的三人都活着，被压一天后，小伙子挣扎着递给她一包饼干，她不吃，说，“你吃吧！我只是腿被压着，我可以动，我喂你。”小伙子摇了摇头，很艰难地告诉她，“我的胸口被压着，坚持不下去了，食物对我已经没有用了，留给你救命吧！”之后，小伙子身上的重物在余震中逐渐压下来，就这样被压死了。这位妇女在小伙子死后，也没有办法将食物递给老人的时候，含着泪吃完了这些救命的饼干。

我们到来后，妇女主动要求先救老人，说老人没有食物，身体虚弱。我们刚救出老人，余震开始了，一侧摇晃的墙扑了下来，我们救援人员一人受轻伤，而这位将生的希望留给别人的妇女被压死了。

我们含着热泪将老人送到直升机临时机场，然而伤员太多了。老人说让他们上飞机吧，我去理县治疗。我们担忧地说道，“你的伤很严重，如不送往省医院或华西医院手术的话，将被截肢，甚至有生命危险。”老人说，“我老了，截个肢也没什么事，让年轻人上吧。何况我的命都是别人给的，死了就算了。”我们将老人送上了去理县的汽艇。

我们都在祝福这位老人好运，别人将生命传递给了他，他又传递给了别人，这不仅是爱的传递，更是生命和希望的传递。

◇我在天堂等你

走多街道三叉口不远，我们在威中对面的楼下看到了贾总经理，他哭喊着、嚎叫着，将饼干和矿泉水扔得满地，旁边不乏挨饿的人，但没有人去捡。他妻子和儿子虽然已经被人从废墟里清理了出来，但是人已经死了。母子俩手里都紧紧攥着手机，也许他们在呼救。

我想起了在路上遇到他的情景，他给妻子和儿子送了一车物资；也想起了他贴在车上的两句话，“千斤物资送爱妻，爱妻要等我；一车饼干给儿子，儿子我来了”。

一路上，他历尽千辛万苦、千难万险，冒着滚石的生命危险，在大雨中走了一天一夜，克服了重重困难，多像美国电影《后天•末日浩劫》里的气候学家杰克•霍尔。然而，等待他的是如此悲惨的现实，他以为像杰克•霍尔那样作出了努力就能够救自己的亲人，然而，无情的地震使他心里唯一的牵挂就这样荡然无存。

他的妻子本来在外地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因为爱情，放弃一切，来到这里；又因为母爱的责任和力量使她来到这个城市照顾正在读书的孩子。他妻子走的时候还说，“儿子高考结束后，你也过来，我们一起出去旅游一下，我们在汶川等你。”

而现在，母子俩在天堂等他。

◇放开你我真的做不到

一对刚结婚两天的新婚夫妻，正在阳台上，突然遇到地震，新娘被抛出阳台，新郎一把抓住，就这样吊在那里，幸运的是楼没有倒下来，只是从楼上掉下花盆、晾衣竿等，砸在他们身上，特别是手上，十分危险。新郎的手被彆得厉害，随着摇晃的加剧，新娘感觉抓住的手颤抖得厉害，她要放弃，但是他不允许，大声说，“你不能放弃自己，就像不能放弃我一样。”

轰隆的巨鸣之后，他没有了声音，新娘感觉抓住的手越来越冷，她尖叫着，被政府工作人员救了下来。但是男的已经死了，被砖块砸死的，至死都紧紧攥着女人的手，没有放弃。

新娘哭着说，“我没有放弃他，他却放弃了我。”我们忍着泪告诉她，“他没有放弃你，死也没有放弃，永远也不会放弃。”

要讲的太多了，我相信，关于城市的更多描述和统计已经没有必要，记者肯定会作出更加官方的报道，我只是想说说没有人讲的故事，在救援中我们一次次被感动，并在悲痛中清理着尸体。

今天，g317路通了，大批的物资运了进来，建设和修理通信基站的专业人员也来了，相信大家很快就会看到更加有画面感的报道。我将这些在昨晚写下的所见所感交给返回的运输组，带给我的同事，让他传给大家，你们很快就能看到这些血与泪的文字。

如经得应急办同意，我将带领抢险组进入震中三镇，如果进入那里，我再为大家把这个艰难的日记继续下去，记下那些感人和伤痛的点点滴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