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九月夏末。我拖着孱弱的身子,在阡陌纵横的医院走廊迷了路。我是个愚蠢的女子,爱上了一个有着明朗的笑容,却并不爱我的男子。我竭尽全力讨好男子,希望他能爱我几分。终于,他牵起我的手,陪我走度过了三年悲喜交集的日日夜夜。然而,最终毅然决然地抛弃了我。并在我身体里种下了这枚尴尬的果子。我声音微颤,问身边匆匆而过的年轻女子,小姐,请问妇产科怎么走?
她欲行却退。站定看我,三楼楼梯向右拐。她的回答干脆利索。我不觉抬头正视她,大波浪式的卷发,脸色暗沉,不够明亮的眼睛背后暗藏犀利般的光芒。但却有种很傲然的气质。我喜欢这样观察一个陌生人。然后猜测她职业婚否。从而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她潜在的性格。
手术室前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耐着性子,终于听到,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叫了自己的名字。我突然两腿酸软,头一晕险些倒地。攥在手中两小时的化验单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变得疲软,写在上面潦草的字迹开始在我眼前模糊起来,早孕这两个字像鱼儿一样游弋在水中。晃荡着人的眼睛。我跌跌撞撞跑到走廊的尽头靠窗的一段。我要给他电话。那个让我仓皇不安的男子。苏。我没想到居然打通了。之前我拨打过无数次,都是关机。我笑了,苏,是我。停顿片刻。你有什么事情?
没有。我在医院。我我险些失声痛哭。
双双沉默。我听见苏那边是闹哄哄的噪杂声。
然后我先挂断。因为无话可说。或者彼此心知肚明,无需多言。
在中年妇女的训斥声中,我走进了那个空旷又恐怖的手术室,躺在手术架子上,接受静脉麻醉注射。针头进入手臂血管的时候我摇摆着身子大叫起来。我的眼泪脱离眼眶,流淌在苍白的渗透着汗珠的脸上。给我扎针的中年妇女恼怒,动什么动?我说,疼。她不解地嘲弄,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她想了想说,可能你是对麻醉过敏,才会疼痛难忍。她希望我做普通流产手术。
我来不及多想,点点头,算是答应。
重新签定手术合同,然后正式开始手术。整个过程如脱胎换骨,腹部急剧的下坠感让我全身汩汩冒汗。嘴巴干涩,呻吟声如死亡时的哀鸣。
一小时半,我从那个架子上下来,看见搁在一旁桌子上的白色盘子。几个手钳模样的工具放置在内,上面沾满了殷红血色。我想,那就是从我身体里掏出来的东西。我还想寻找那个红色的绒毛球。两个年轻的护士已经扶着我的胳膊,径自往休息室拖去。
回去的路上,已是傍晚。阳光被树叶剪得细碎,铺满了脚下的街。脚步在瞬间经快起来。心里阴湿的一角有阳光照射。原来,自由与不自由之间,仅仅是有无这枚苦果。
深秋十月,花圃里各种花竞相凋谢。
新租住的房子,坐落在城市的高架桥旁。站在我的窗前,可以看到对面的阳台。那里住着一个单身女子,她搬过来几个月了,仿佛很少出门。我只在夜里见过她一人在阳台上走来走去。披散的卷发长直腰际,遮盖了半边脸,我始终未能看清。我也是整日闲暇无聊的女子,白天睡觉晚上赶稿子。写不出一个字的时候,我喜欢用相机对着窗口拍摄城市的霓虹琉璃。喜欢用落寞的眼神眺望高架桥上飞速奔驰的高级轿车。我想象着车窗里面坐车成功年轻的男子和高雅精致的女子。我幻想着有一天也能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某个夜晚,我被失眠捕捉。凌晨十分,我听见夜空里好似有人在哼哼唧唧,遂踮脚往窗外看,对面阳台上,一男一女在微明的夜里极尽缠绵。女子身上披了一层纱羽,像青蛙般攀在男人的身上。她背对我的视线,使其芳容未能看清。男人赤luo着身子,露出健壮的身躯。我独自啧啧,又喝了半瓶芝华士才勉强睡去。
那是男子我认识,一个台湾老头的二公子。一年前父子二人先后对我百般殷勤,被我拒之千里。当初为了坚守爱情,等待浪子苏能回头。早知那是一白眼狼,煞费我一番苦心,我定放荡不羁,投身台湾二公子的怀抱。就算是那台湾老头我也愿意委身于他。反正没有了爱情,拥有物质的生活,跟谁都是一样。眼瞅着举步维艰的生活,我想,就算是他当时只对我招招手,我也会蛇魔一般地缠绕过去。绝不松懈。
内心郁闷,晚上独自去酒吧狂欢。走到吧台前准备要酒。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旁有说有笑。扭头一看,竟是二公子。他与我目光相撞。欲望在四目相对中撕裂燃烧。我寂寞已久的身子欲要遥遥下坠。二公子顺势拦我入怀。他亲吻我的脸颊,一双大手不安分地在我腿部游走。他一同的兄弟给我倒酒。一个粗野的声音问我要加冰块吗?
我说要。他狞笑着递过来高脚杯。我喝了一口,是苏格兰威士忌。我举着酒杯和二公子碰酒,嘴里喃喃,二公子知道我的嗜好?
当然。宝贝。彼此使劲碰杯。接着他夺了我的杯子,俯下身子,使劲亲吻我。翻云覆雨。轰轰烈烈。我沉醉在一种美妙的迷幻里。
良久,我被拉到一个小厢房的僻静处。一扇就要褪去。突然一个强大有力的声音把我唤醒。我觉得着声音太熟悉。于是拼命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双尖锐温暖又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是苏。那个让我魂牵梦绕,欲死不能的男子。那个我跟了他三年的男子。我为他堕胎三次的男子。他在消失的十个月后,以一种英雄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叫我如何不爱他!可我的心里有一股强大的愤恨支配我排斥他。我问苏,你来干什么?
苏不由分手拉过我到他怀里。我彻底被惊醒了。这才看见二公子的额头渗出的血淌至眉骨。
苏抱着我,飞快地走出了酒吧。
在他的出租屋里,我们继续喝酒。苏醉了。酒量很浅的男子,通常命运安顺,无神波折。搀他在床上时,我在想,我要不要从他眼前蒸发。可是,我们离得这样近,身体紧密地依偎在一起,我再次闻到他深深那个迷人的汗液气息。他的嘴唇,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骼都让我贪恋。我咬咬牙,褪去那条白费心机的白裙子。挨着他躺下。
我做了一个梦,四周是温暖的海水,似乎有一只小鱼在轻轻啄着我的皮肤,他摇晃着尾巴,从脚踝开始,到小腿。一点点上游。我恍恍惚惚看见一张真实熟悉的脸。是苏,不是梦。
我颤微微地扬起手,准确无误地,盖住了他滚烫的唇,苏,我梦呓般地说,我不要你跟伤口纠缠。我只能这样说,话语里有凄凉无奈的味道。苏的双手在我身上抽离,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我想我不会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我是真的不愿意跟一个往事的伤口去相爱。
如果他爱我,他后悔,他自然会找到我,并亲口对我说。矜持这两个字,我在苏转身离去的瞬间就学会了。
日后,苏没再出现。象上次一样消逝了。我也没去他的宿舍看过。
又一天失眠的晚上,扒在窗台上看夜幕下的星星。拿相机想把天上的星光收集,无意间透过摄像头,看到对面阳台上极尽纠缠的赤男裸女。女子卷帘长发,眉目傲然。男子英俊明朗。我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我仓促地放下相机。拉上窗帘。爱幕落下,期望封闭。
好友樱子来电话。问我近况如何?我惨淡笑着,潦草回答,挺好。樱子教我,没有男人要活的更好。美容,健身,事业,心情都要迎着太阳,走在前方。挂断电话,我站在镜前,看着微微发福的身体,猛然顿悟,决心减肥。我开始早睡早起,我要顶着清晨的阳光晨跑。沐浴后在身上涂上温和的洋甘菊润肤霜。午后睡上一小时,然后穿着洁净的白棉布裙子坐在电脑前努力完稿。凌晨前开始睡觉……
一切都结束了。苦难,流离,阴谋和泪水,从天堂到地狱,原来只是此态度到彼态度的距离。我的身体终于可以因此而高贵你尘封起来,没有爱情,绝不打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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