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流苏,24岁,在中国北方一个经济繁盛的城市做编辑。策划,组稿,选稿,撰稿。谈过几次恋爱,终匆匆结束。疲于这种忙碌的感觉,似乎恋爱只是为了应付别人眼光的一种方式。后来索性一个人住。
在城市的中心租了一间30平的房子。没有阳台,有一个巨大的窗台,养了一些生命力极强的羊齿植物,还有文竹和仙人掌。这些花是无须精心打理的,他们有自己的生命趋向,像一种无形的轨迹,始终朝着前进的方向。
喜欢孤身的感觉,自然也有寂寞的时候。躲在窗台下,凶猛地喝酒,然后在洗手间大声呕吐,倒在洗手间,直到天明。
时间久后,决定有一次逃离,去往南方小镇。
开始喜欢南方小镇是在看刘若英主演的《似水年华》之后,那是一种安静祥和的处世态度,淡定地爱上某个人,然后深深地记住他,始终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有明确的方向感,即使行走千里,最终的终点依旧是爱着的那个男人。
坐在河边,抑或桥上,平静地看河水流淌,小船从旁边经过,绾洗的女子干净柔和的笑。和温驯的南方男子结婚,相夫教子。
(二)
去看一场盛大的京胡演奏会。男子旅居日本,在外国宣扬中国的艺术。有着极高的戏剧天赋。
独自坐在舞台的中央,身体有女子般的妩媚,表情亦随着音乐的节凑转换。他叫米易,30岁左右,天才般的人物,极高的艺术造诣使他在这方面早早地成名,逐渐成为承前启后的里程碑式人物。∮
演奏会结束的时候约莫是深夜十点半。去后来找他,送花的人很多,流苏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最后来了一个男子,和他拥抱,并说了些祝贺的话,之后离开。
来到他身边,他从镜子里端详着身后的女子。那天,我未施粉黛,脸色有些苍白,头发凌乱地绾着。我说,能和你谈谈吗?
他很爽快地答应了。眼角有泪痔,像一泓湖泊,安静祥和。笑起来,泪痔亦隐藏了起来,眼线细长。他们说,眼线细长的女人,妩媚的仿佛是狐狸精。倘若是男子,他的骨子里有女子一般的柔情,对于爱情是誓死般的执着。不轻易相信爱情,一旦付出,刻骨铭心。
去一家旧式的酒家,古典素雅的房间格式。有落地窗,用檀木雕刻,花纹清晰。桌子是仿古的样子,侧面有一层层古代建筑的模型。
他说,每次回国,我都喜欢来这里。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并未有这种强烈的感觉,离别后突然很想找到一块完全属于自己故里的地方来慰藉自己的情感。
我们要了碧螺春。
他问:“喜欢喝茶吗?”
我点头。
他说:“你是北京人吗?”
“不,我是河南人,大学毕业后留了下来”
他笑,我亦笑。
“喜欢京剧吗?”他问。
“是的”
“现在喜欢京剧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
“其实不然,事实上有很多的年轻人喜欢戏曲的。我有很多年轻的戏曲朋友,他们喜欢不同的地方戏。豫剧,黄梅戏,昆曲,抑或川剧和越剧。”
“那些都是优秀的剧种,它们有属于自己的艺术魅力。”他说:“平时喜欢读什么书?”
“一些关于文学和佛学的文籍”
他又笑,低头品了一口茶,笑着说:“你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有着极其不同的直面冲击力,像坐在岸边,观察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有深厚的张力和延伸力。”
他说,佛学如同戏曲,从侧面看一样的华丽,是逐渐渗透的过程,像开在崖边的花,无人问津,却自持美丽,尘封的佛经,堵塞的管弦,始终相信,它们会在某一天大放异彩。那种美丽,是惊艳的,无与伦比。
那天晚上,我们的话题从未离开过戏曲,期间也谈过佛学和文学。还有日本文化和中国的异同,相谈甚欢,互留电话,保持联系。
分手时,握手,拥抱。他说,这次我会在中国待上较长的时间,我在排一个大型的戏曲。正在寻觅剧本,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下次还能见面。
(三)
我相信,我们还会见面,他身上有种气息,慢慢地散发。
第二天晚上,他打来电话,声音谦和,试探性地询问:“去昨天晚上的酒店怎样?”
“晚上七点,酒店见”
也许是我由被动为主动的语言,使他有些窘迫。他在那边恩恩啊啊地欲说些什么,却堵住了。之后爽朗地笑了一阵,然后很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七点,我们在那里见面,喝酒聊天,不亦乐乎。
他轻声哼起了京剧的旋律,用手拍打桌子,附和着节拍。他说,他很少这样愉悦地喝酒聊天,即使是在日本,在无人认知的地方。甚至是和心爱的人对面而坐,常常会无形的压抑。
他说,很少回国,即使回来,也是匆匆地来往。但每次回来都会来这里,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吟唱。
“一个人”。我听的很清楚。面前坐着一个面容精致,微笑甜美,成就显赫的独身男子。可我始终是不能喜欢他的。从他身上,我不能找到异性依靠的安全感,相反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疏理却又融合的蒙胧的错觉。
他说,他要排一部属于自己的戏,自己导演,自己主演。是一部关于爱情的唯美故事。戏曲是虚假的,然而虚假往往能够给某些人一种真实的感觉。
他在故事中扮演一位绝世美女,与男子有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去看他表演,舞台上丝毫看不出男子的影子,妩媚的让人窒息,我想,倘若我是男人,我也会义无返顾地追求他。
他是成功的,扮相漂亮,眼神中透着让人无法触及又十分爱怜的光芒,举手投足是极其的美。整个戏曲的排练大约消耗了四个月的时候,有段时间是完全封闭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与他失去了联系。
忽然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他来我住的地方,那个30平的小房间。他站在巨大的窗台旁,玩弄着窗台上放置的微小植物。
他说,在北京,很少有人能够买的起房子。我看过你写的文字,有着伤感,疏理的美感。似是舞,隔着一层去观望一件极美的物体。欲触及,却缥缈的无限远。
流苏,流苏,你要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成名的。
我笑,我不喜欢成名,写作只是自己的一种安慰,就像唱戏,都是自我的隐藏。我们都是不愿意把自己直接暴露的人,需要通过一些蒙胧的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我们活的很累,但自我满足。
他走过来抱我,他说,流苏,你是我第一个有喜欢冲动的女子。
我端着咖啡,靠在他的肩膀,我亦知道,这只是一段自我的陶醉与催眠,我们的最终归宿是分离,是平行的两条线,没有交点。
他说,流苏,你应该找个男子,你是需要照顾的女子。即使你伪装的极其坚强,但你的文字分明告诉我,你现在很需要一个男子来与你谈话,拥抱,喝酒。
他告诉她,他不能爱她。她也拒绝爱上他,这是宿命。无法逃逸。
又是一段时间,我们失去联系,他的戏排的末,各大报纸已经开始大肆宣扬。旅日著名戏剧表演艺术家在祖国即将上演一部富丽堂皇的诗史戏曲,以京剧为主,融合歌舞,武术等中国元素。
戏剧开始在中国巡演,各大城市。反响空前。我还是很安静地写作,写我的故事,写我的情感,有时候是日记,有时候写写剧本。与别的杂志社编辑保持联系,相互交流。文字不断在杂志上发表。用的是奇怪的名字,没有人知道那是我。我亦不需要旁人知道。
月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她说,苏,情人节你怎么过?
我说,我一个人,独自一个人生活已经近一年了。无法与身边的男子恋爱,也无法与陌生男子逐渐相处,我需要的是一个突入的点,这个点告诉我,我爱上了他,然后嫁给他,不去计较恋爱时刻的分分合合。
月说,苏,你向来是让我羡慕的女子,你是那么的倔强与坚强。你有男子一般的刚毅。
我说,月,你错了,事实上,我是疲劳的,我也需要一个宽厚的肩膀依靠,可我的心有明确的轨迹,我知道我要的什么,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朝着相反的方向逃逸。
(四)
米易又来找我,带着一个年纪较轻的男子。男子像极了一个红及一时,却又迅速消退的明星。我无法记起,只是觉得他身上与米易身上散发着同样乳奶似的气味。他不是我喜欢的男子。可我逐渐发现,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消耗下去了。
他说,苏,他叫原田腾弘,日本人。
他说,苏,你实在是一个让人怜爱的女子,你需要照顾。原田腾弘是很不错的男人,25岁,他在片场见过你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他喜欢你。我想,你们应该相处一段时间。也许你会爱上他。
我是讨厌这种方式的,我一直自信地以为我的爱情是靠自己获取的,而非是别人的施舍。可长久的孤单已经让我开始逐渐想改变一下现在的生活。需要一个男子。于是接受了。
日本男子,性情温驯,穿白色衬衣,中长发型。走路时,习惯性地把右手放在口袋里。有属于自己的快乐,笑容阴郁,凄美。我亦知道他与米易之间的暧昧关系。但我已不多去计较,我需要的是有个男人在我身边。
月说,苏,你恋爱了吗?
我说,没有,恋和爱是分离的。我现在只是在恋而非爱。
月说,苏,我知道你不爱他,可女人务必是需要一个男人的。否则她会活的很累。如果还好,我想,你应该答应他的求婚。
我与日本男子相处平淡,感情只流于表面。
米易回了日本,原田腾弘留下了。我们相处了一年。他喜欢中国的南方小镇,这是维系我们相处的唯一的共同命脉。
我们之间的交谈用的是英语,他说,如果可以,他将会带我去南方某个小镇上生活。
一年后,我随他去了趟日本,在那里我见到了他的父母,很和蔼可亲的长辈。对于我们的相处,父母是没有反对的,即使我告诉他,我不会在日本定居的。他们亦答应。
在日本期间,我待在原田腾弘家里,陪他父母独坐,语言无法沟通,只能够相对而坐,默默无语。
他常常是一整天的不回家。晚上又喝的烂醉。他用日语说脏话,大声地谩骂。是我从未见过的情景。他喝醉后,往往要闹上一整夜。我是无法控制的,父母也无力阻拦。他们会打电话给米易。米易来后,他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长时间的谈话。然后是渐渐的平静。他的父母总上面有难色,但又不表露。
我是很清楚的,我们三人之间的感情,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真正的爱情只在他们之间传递。
我欲离开,他来劝我,给我下跪,乞求我能够再多留几天,然后他会陪我一起回到中国的。
我答应了,可那天晚上他又喝醉了。米易开车把他送到楼下,我站在楼上,路灯下,他们亲吻,拥抱,分别。
我是没有哭泣的,上帝作证。我不爱他,我始终没有去为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动容。只是觉得自己的某件东西在与旁人分享。内心有无法名状的厌恶感。
我说,我们结婚吧。他用日语给我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没听懂,但我只是他在拒绝我。我亦不再说什么。一个人离开了日本。
我回到了中国。我已经辞去了杂志社的工作。回国的第一天,我疯狂地睡了一天。第二天醒来,正是周末,我趁车去了教堂,听了一个上午的颂歌。然后回了河南。
我的家乡在河南中部的一个小村庄。我曾经是这里的骄傲。他们会向邻村的人宣扬自己村的大学生。可当我再次回到这里时,我发现,我与这里已经有太多的隔阂,我不能够适应这里了。在农村待了一晚上,父母在面前不挺地唠叨谁谁谁,与我同岁,孩子已经几岁了,谁谁谁,比我还小,已经结婚了。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结婚,才能让他们放心。
打电话给杂志社。杂志社答应我可以重新回去工作。
次日,我告别父母,回到了北京。
我转了好大一个圈,我以为我会去南方小镇和自己相爱的男人过平静的生活。可巨大的循环后,我又回到了这里,像一次宿命的轮回。从起点回到起点。
月说,亲爱的苏,我怀孕了,我要结婚了。
我说,祝贺你,月。
转身的瞬间,我竟无名地落起了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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