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快艇从蓬莱出发，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劈波斩浪，便脚踏实地于砣矶岛之上了。

极目远眺，苍茫云水之间，这方圆三十公里的石岛可不就如一枚小小的秤锤！

石岛西北两面俱是天造地设的石崖，陡峭非常。东面吕山口外的石峰，天柱般矗立在云海之间。真正的“猿猱欲度愁攀援”。南面石矶参差，矶与矶之间窄窄的水湾就是一个小港。港口里进出的渔船就是岸上随地势错落着的房舍里老少妇孺的生命之舟。岛上一万三千多人口就分布在五个这样的湾岸之上。岛上林木森森，怪石嶙峋，一条蜿蜒的柏油路把各个村落串联起来。那路之窄，弯之急，坡之陡令人叹为观止。平原的呆板，沙漠的荒凉，深山的闭锁，在此全然不在……

清顺治年始，这里才有人陆续迁来。从房舍的建筑格局来看，该是来自中原的子民无疑。虽几百年生生不息，却无名臣武将产出，自然也就少了名胜可供仰止。但在我看来，没有历史包袱的压迫，心里反倒恣肆着呢。

逗留岛上的日子可谓惬意非常。晨曦微露，坐在吕山口，观旭日彤彤，沐长风浩荡；日上中天，伫立磨石咀码头，望船舸出海入港，听汽笛声声长鸣；薄暮时分，漫步后口山路，看飞鸟归巢，惜迎春花检点残妆……

料想神仙自在亦不过如此，可不知为什么，心中仍觉有未尽之意。

这一天适逢农历十五。晚饭之后便沿海边石岸独自西行。大约走出有一公里远近，便被几乎与地面垂直的石壁挡住去路。此时，已万无继续前行之路，只好收了玄奘般虔诚执着的心。仰头闪目，直插天际的石壁令我目眩。向脚下探望，嗬！险哉！脚下地面距离乱石滩足有六七层楼那么高。太阳虽未曾沉到海里，我却被罩在石壁的暗影里，连同近处的海面。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卑微充溢胸间，使我不能出片言来表达此刻的思绪于点滴……

远处海面红光烁烁，宛如跳动的火苗。浪远远地拉成一排奔过来，近了，更近了。浪头冲进暗影，吞没石滩。啊！冲上来了，仿佛一只暴怒的雄狮一头撞来。顷刻间万壑雷鸣，崩崖转石，惊得我双目紧闭，七魂出窍。浪潮后退，石滩再现，不由得以手抚膺长出一口气。略微镇定，更凶更猛的浪头又逼至近前。又一次晴空霹雳，飞湍喧豗；又一次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就在浪头一次次袭来退去之间，我恍然悟出此前莫名的缺憾与渴望的缘由。于是，我纵声大笑，大海在我的笑声里喘息，酝酿着一个个如排山的攻势。虽依然是海，依然是岸，依然是我。然而现在我却是气势磅礴，厉兵秣马，气宇轩昂，何况月亮已经浮出了海面呢。

月光下的海面与夕阳里的海面是何等的不一样。夕阳何以映照她的雄姿，月华何以濯洗她的肤肌；以燃烧的激情渲染她的热烈，以清凉的怡宁涂抹她的冷酷。只有如此，才是海的痴迷，海的魂梦，海的神韵，慰籍我的心灵。

一轮满月，没有一丝云影牵绊，就那么高高地挂在天幕上。孤零零凄冷冷地照着海，映着岛，看着我。大海披着如梦如幻的面纱，嚣张狂暴中似乎又藏了几分诡谲与狡黠；石岛愈发显得神秘而倔强，而我已被汹涌的海水晕昏脑际，停止一切与海无关的思绪。

面对这样的海，这样的岛，这样的夜；我恐惧，我惊慌，我茫然，但我绝不后悔，绝不逃走，决不妥协。然而，浪终于没能冲上来，如我这般立于石岸之上。海是岛的桎栲，岛是海的叛逆。可笑我，蚂蚁般渺小却摆着虎踞的态势，在这月夜的砣矶岛上，与海对抗着，较量者，感受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