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伤口在体内运行、疼痛，不仅仅是肉体！心灵的失落在做怪，展转多年我与老公恩爱后的文明便是想要一个类似于他的孩子。这种俗世的光芒在我这个标榜自由的女人心理极速扩张并且极富穿透性。在确定怀孕后为了证明自然选择的优秀，我仍然积极地运动。参加演出和演员们共同挤在超员的车箱里遭受旅途的颠簸，从事瑜珈瘦身锻炼等。浅意思告诉我绝对要经得起自然的优胜劣败原则，但终于在一个恐怖的梦中醒来，下腹急剧坠痛，我天真的认为是受精卵在亲近我的震动，但每日加剧的坠痛让我不得不去看医生，先兆流产确定无疑！医生开出的保胎药品也失去了效果，终于要流产了！

在手术室那种摘除器官般的疼痛令我身心俱焚，比死亡更加难受的感觉我这时才真正经历。我因此很不平，男女逍遥浪漫的结局显然昭彰若揭于世。正因如此，在伊甸园偷吃禁果的惩罚降罪于女人更加完善了人类自然规律的神密色彩。作为女人一但面对自己孩子的降生有谁还去在乎跨越死亡的痛呢！折磨是反复的人生，女人尤其是生活折磨的主角，我的婆婆便是人生反复欺辱的女人。

婆婆带着福音来看我了，她是个极其虔诚的基督徒，进门就是令我无法下嘴的祷告。如果在平时我会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或者逃跑，但此时我很愿意听她那充满爱的诗篇，这至少对于一个心灵脆弱的人是一剂极好的汤药。大家都说媳妇与婆婆很难相处，但此时的婆婆把主的旨意直接传达，把无量的爱给予，我感动的掉下泪来！婆婆也失声痛哭，悲伤的程度远远大于我，我非常奇怪她的伤痛。她的抽泣很特别也极其微弱，像鞭子抽打心灵的颤音，又像枯树逢春的发芽声。毕竟她同众多的女人一样内心深处被触极时无法自制，但她的哭却充满经久的克制与生活对话的刻痕，诉说也是缓缓的……

在还没有记忆的幼年婆婆的父亲就离开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她的母亲和她在对上帝的寄托中坚持着活过来，长大后婆婆就嫁给了公公。面对弱小而忧伤的婆婆，公公难耐心中的不平日日喝酒终于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脾气也日渐暴躁起来，在酒精的麻醉里他们生下了三男一女。公公的职责是喝酒上班打麻将，婆婆除了在一所民办小学带课外还要操持繁重的家务。她那瘦小的身躯要侍奉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公公和瘫痪的婆婆以及喂养教育四个孩子。男人看似强大但在生活的洪流里却往往变的极其脆弱和自私，喝酒回来的丈夫在寻机挑衅闹事，面对他的打骂婆婆不能还嘴不然就是更加疯狂的暴力，四个孩子也被吓得东躲西藏，自己的母亲也跟着受牵连。忍耐！忍耐！成了婆婆生活的训戒。我问婆婆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远离丈夫？她说：“小孩子，你不懂啊！”

送走自己的婆婆公公安然离开人世后，婆婆的第一个计划是：把自己的民办教师身份转正。她每天都比常人起的早，开始在田间小路上练习速跑，不知道是她天赋的成份还是她坚持不懈的毅力所至，她居然在参加全省的中老年比赛中打破历史记录一举夺冠。荣誉梦想终于实现，她被县教育局批准转正为正式国家教师。但自己的努力并没有改变丈夫对于她的态度，酒后的打骂依然没有消失。婆婆善良的认为是自己的丈夫看不起自己是个孤儿所以才如此这般地烦恼。婆婆的第二个计划又诞生了：她决心去寻找自己的父亲。根据母亲的叙述她四处打听，有一线希望就立即启程。她的父亲是从了军的，据说她的父亲是参加了八路军，直到新中国成立还有人见到他。婆婆根据得到的消息先后乘火车到甘肃、山东去寻访，最终回到省委找到她父亲的战友。在她父亲的战友帮助下终于查到：常xx在x年x月参加延安特种干部训练班，x年x月在xx军长旗下任要职，下面不许再查……。婆婆的所有希望和光明瞬间凝固于时空，她欲哭哭不出，木然地失落在省城宽广的大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回去，回去后又怎么向阻止她出来寻父一味打击她的丈夫交待，更加不能面对的是年迈多病的母亲。自己出来那么多时间，把家庭孩子都托付给母亲而结局却是个未知的深渊！她反复考虑后又找到了父亲的战友，省人武部接待了她，面对她的执着人武部负责人感动万分他们考虑的问题是对革命烈士的后代给予怎样一个交代？经讨论研究一致追任她的父亲为革命烈士，她和母亲都是烈士亲属。她的母亲是国家革命烈士遗孀应该得到国家照顾，批准进当地政府的敬老院，烈士子女按国家规定安排就业等等！婆婆带着宝贝一般的批文回到了县城。当县相关领导问她有什么要求和困难时婆婆说：“我最大的幸福是找到了父亲，我因此有父亲了！至于困难我没有，希望你们领导能够同我一道去我家看望我的老母亲让她老人家心里明净。母亲老了还是我来照顾，我还是愿意在乡下小学带课，我不想给政府增加负担。”

此后婆婆平安渡过了一段扬眉吐气的时光。虽然丈夫还是喜欢喝酒但总有酒后自豪地一段言词：我岳父是xx军长的要员。

儿女们已经长大，也纷纷成家生子。婆婆也日渐苍老，命运并没有因为婆婆的虔诚信仰而庇护她，婆婆的家庭灾祸接连而至。1997年最小的儿子在工作岗位上突然晕倒，经医院确诊为脑瘤，为给小儿子治病倾尽婆婆多年省吃俭用的积蓄但终没有医治好儿子的病，小儿子成了离不开人伺候的痴呆残疾人，年轻漂亮的小儿媳妇将两个女儿也丢给婆婆一身轻松地到南方打工去了。厄运往往不会因为人的善良而躲避，恰恰会利用善良的人去为自私的人承担重负。婆婆早早地退休，伺候残疾的儿子和孙女一坚持就是十年。我为婆婆报不平说：“你替你小儿媳妇担了这么重的担子这么多年，你现在都七十岁的人了，腰也弯了，万一你身体坚持不住生了病怎么办啊！你应该把你小儿子交给他媳妇伺候啊，还有两个孩子都是负担。她这不是遗弃吗！把她丈夫和孩子交给她让她尽尽一个做妻子和母亲的责任。总要去处理清楚啊！你辛劳一辈子了，该过几天清净日子了！”婆婆却执拗地说：“当我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就会不安，总感觉罪恶！我就祈祷让主宽恕我的罪恶，给我荣耀！让她自由吧，自己的孩子啊！”我看到她那么执迷不悟，因此不想和婆婆再说这样的话题。我觉得她的爱太宽广、太博大、太坚定，以至于谁都无法动摇。2005年恶运再次降临，婆婆身强体壮的大儿子在回家过春节前日突然心脏剧烈疼痛，县医院无法诊断病情，继而转至省医院治疗确诊为：肝脏急速坏死！医治无效三日后死亡！05年的春节给婆婆家带来凄惨的钟声，这个家庭被村民传说成一种不享的妖魔色彩。从此，喝酒成性的公公不再打骂婆婆，但他那一意孤行、唯我独尊的个性依然张扬在婆婆的天空。看似柔弱的婆婆毅然挺立在红尘，坚强而认命的生活着。我有时候对于婆婆的这种忍耐、坚持、承受很不理解。我见到她总是劝她反抗，而她仍然是那句话：“小孩子，你不懂啊！我们女人就要学会忍耐！”我固执地叫到：“如果是我，我就坚决不忍！离婚也不忍！死也不忍！”但平静后细细一想：如果婆婆如我这般性格，那么今天婆婆又在哪里？她的家庭又将是什么摸样？

灾难并没有将这个坚强的婆婆打垮。小儿子在婆婆的精心照料下反复地跟随她锻炼祈祷，现在他本人却惊人地恢复了记忆力，思维清晰，只有一侧肢体仍然不能自如。婆婆还是满怀信心地说她小儿子能很快恢复正常！我发觉婆婆不但没有阴沉的衰败，反而面颊赤红，精、气、神都很好。我问婆婆是不是每天晚上都祈祷到深夜，早晨一准起早跑步？她说每天如此！我称赞她的坚强！她说：“是主有大能，人不行啊！我算什么，都是主的大能！”我因此料定是她的信仰救了她。她在她的信仰里进行潜能开发，以至将头脑神经发挥到崇高的神秘与未知世界，这是她自己无法看到的自然科学。婆婆成为牧师对许多人进行开导医治，她所医治的都是心理创伤。科学的说法她便是心理医生，进行的是精神治疗。人类的精神主宰人类的肌体，用基督徒的说法就是灵魂得救！

看似柔弱的水往往是最坚强的。水如果离散或者一杯，那么就会很快被蒸发到无形，如果汇集成江河那么风暴潮来时就可以摧毁一切。婆婆在她自己的生活理论中坚守，她和她身边那些柔弱的女人们在岁月的坑道里凝聚，将灾难湮灭。

2008年5月14日　星期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