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原来是有材料进工地,通知我去接收。匆忙穿衣,简单洗漱,同事老夏已在楼下等着了。
这是江南水乡的月夜,皎洁的月色被婆娑的树影散碎成一地的银屑,又被清凉的风吹起,落入纵横的沟渠,泛起粼粼波光。不远处,白日喧闹的工地,此刻也变得安静,似乎没有了声音的阻隔,目力能及更远,那些脚手架变成黑黢黢的影子,巨无霸一样矗立着,透着几分诡异。眼前,遍地的桃树橘树,此刻恬静的像怀孕的新妇,羞却地低下头,嫩叶闪亮着,彼此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舒服地按摩着人的心房,魅惑而又清凉。
工地不远,几分钟便到。办理完交接手续,工程车呼啸而去,空旷的原野,渐渐只剩我和老夏单调的足音在回响着。有些冷,但我们走得很慢,很小心地挪动脚步,怕不小心踏碎夜的宁静。
月夜,让人的心变得沉静,就是我这样的粗人,此刻也善感起来。如果换作诗人,不知会吟诵出多么美妙的诗句来,可惜,我搜肠刮肚,也只想到读过的一些古诗词。“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是李白的诗吧,写的是关山月,和眼前端景色不符;王建的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写的是中秋,现在端阳还没到呢;苏东坡“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那是大醉之后放浪形骸铜琶铁瑟释放心头块垒……这样的月夜也许只能用“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故乡!我离开她已经月余了,这该是我来江南所见的第二轮满月了。记得,我是上个月初踏上异乡土地的,这段时间很忙,很累,每天机械地重复着简单的劳动,善感和愁思都藏匿在心底,在我快要麻木了的时候,今晚的月色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
忆起故乡的明月来了,一样的莹白,高悬在空中,星辰点点,微风拂煦时,常常有大块大块的云朵在明月与星辰的光芒里飘翔,月下的村庄一样地静谧,散落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上,泛着粼粼波光的小溪无声地流淌……这是儿时的记忆了,我有多少年没安静地阅读故乡的月色了?好比此刻我记不清上一个月圆夜我在做什么一样。半生忙忙碌碌,辛苦劳作,为名为利为生计,到头来一无所成,空落下两鬓白发,一腔悲情,四处飘流,于月冷星稀的深宵在异乡的荒野上踽踽独行,清风明月本无价,清风却是他乡的清风,明月也是他乡的明月,心里怎么也找不到归属感,只有一丝寂寞,一丝怅惘,一丝失落,说不清道不明地在心底潜滋暗长。
风更凉了,他乡的月亮躲进了云层,夜色变得模糊起来。
忽然想起昆德拉那句经典的话:“人一思索,上帝就发笑。”也许发笑的不是上帝而是月亮吧。如同一位阅尽沧桑的哲人,月亮总是以光亮的一面示人,另一面却沉在永远的黑暗之中,于是越发地辽远空旷,越发地神秘诡异。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不知此刻,还有几人如我一般在月下空想。
摇摇头,他乡的月亮已从云缝里钻出来,我们也到了租住的楼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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