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夏,南方的南,夏天的夏。子欣被魔咒困住一般,只要脑子一有空闲,这几个字,连同音韵,还有那个人的影子,就像一只怎样赶都赶不走的细脚长蚊,直在眼前旋转。可是,这是怎样一只诱人深陷的蚊子?子欣恨不得自己变身为这只蚊子,飞到南夏的身边去嘤嘤嗡嗡,声声不息……
第一次见到南夏,是在进入这所重点中学,就读高中的第一天下午,在学校宽大的操场上。
只见一大群人围着一块场地,声浪迭起。原来,那里正在进行撑杆跳的训练。可让小地方来的子欣开了一回眼界。
矗立在眼前的跳杆,已经有一层楼高了,子欣抬头便能看到白云蓝天。对面助跑线的一端,是一位身材颀长的男生,腿很长,小鹿一般。一眨眼之际,就见他挺着一支长长的竹竿,闪电似地呼啸而来,整个人唰地一下升到竹竿的顶端,一个漂亮的翻剪,像一只矫健的鹰,在人们“南夏,好样的!”惊呼声中,从跳杆上空稳稳落下。落下的还有他剑拔弩张,提起所有人们的心。他那一双眼眸,如划过天幕的寒星,连同他的名字,瞬时嵌入子欣的心底。根须如撒开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罩住。她,甚至来不及挣扎。
南夏,接住。一位漂亮的女生,优雅地抛过一块湿毛巾。
子欣看见南夏含笑接过,那一泓眼波,有无尽的温柔。子欣的心,不禁一颤。
她,眼睁睁地看着人们,簇拥着得胜的王子,还有那位公主离去。
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刻孤单,轻轻地击打着她,悄然漫过眼睫的泪水。她颓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
二
只有一小会,子欣似意识到什么,陡然放开手。
眼前是一支笔,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不知是谁掉下的。子欣拾起来,只见浅灰色的笔杆上刻着,“给——南方的南”。
子欣心中一凛,这么巧,是南夏的。一定是那女生送的。子欣的心,无来由的痛。
哦,南夏,我该怎么办?子欣轻抚这支笔。给他送去吗?这算什么,我算什么?子欣无力地摇摇头,她的自尊不允许。
于是,她把这只笔放回原地,自己坐在不远处的一处树荫下。什么时候,自己会做这么一次猎人?子欣手无寸铁地苦笑了笑。只是,那不是兔,是鹰,那鹰爪已无情地瞄准子欣的心……
天,越来越蓝,你是遥远,我是平淡。
阳光已不再热烈,透过绿色的树叶,像水一样倾泻下来,一如子欣逐渐平静下来的心情。
她取出书包里的书,静守在那里,等候他到来。
三
终于,南夏走来了。急急地,迈着小鹿般的长腿。
子欣看着他一路寻寻觅觅,慌乱无主地张望,忍不住要叫住他。可是,这支笔,对他,就这么重要吗?
子欣坐着不动,直到他眼睛一亮,拾取了那支笔。她才站起来,准备离开。
同学,谢谢你。是南夏好听的声音,充满了金石的质感。
子欣疑惑地睁大眼睛,眼前分明是他俊朗的脸,清澈的眼睛,写满了诚恳的微笑。
看着子欣不置可否的神态,南夏伸出手:南夏,南方的南,夏天的夏。
子欣,欣喜的欣。子欣小声咕哝着,没有勇气去握那只手。不管对方听没听见,一路小跑,逃也似地匆忙离去。
留给南夏的,也是一脸困惑。看着子欣跑远的身影,他有些恍惚地收回自己的手。
他不知道,子欣读了一个下午的宋词,用整个江南的诗词,也流淌不尽,对他产生的,莫名的爱意……
“南方的南,夏天的夏”,从此,生了根似的,像绝句,夏天的绝句。柔美如夜,淘沙如狂,平平仄仄,仄仄平,散落了一地的怅惘,一地的感伤。
四
从此,南夏的身影,总出现在运动场所。跳高,短跑,跨栏,无所不能,无往不前。
而子欣的名字,也不时出现在校园的橱窗,那是期考的排名。
还有凌丹,那位漂亮的女生,送笔给南夏的女生。柔美的舞姿,曼妙的歌喉,娇艳的容颜,是校园一道亮丽惹眼的风景,也是南夏心中如轻绸般轻启的唇红,子欣月色下的渴望与淡淡的忧伤。
一天傍晚,南夏来找子欣,要她陪同去女生寝室,叫凌丹排演节目。
为什么要我陪你去?子欣的眼睛里,写满大大的疑问。
因为是晚自习时间,因为无论是子欣,还是南夏都不能单独去。因为子欣与凌丹并无交往,而南夏却是男生?
无论是什么理由,也无论这些理由成不成立,子欣都愿意陪他前往。
然而,走在一起后,子欣才发现自己的愚蠢,这个决定有多么地错误。走在南夏的前面吧,她觉得自己举手投足都不自然;走在他的后边吧,又惟恐紧赶慢赶,跟不上他的脚步;走在他的身边吧,她和他又是那样地不相衬。他那么高大,她却那么弱小。况且,并在他的肩头下,子欣害怕被他听见,自己不规律的怦然心跳声。
子欣,能告知你的学习秘籍吗?南夏故意没话找话。
死记硬背而已。子欣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她心里的答案:秘籍是你,南夏。南夏,你不知道,我要怎样的努力,才能让你注意师出无名的我?我要怎样刻苦,才能让你知道我生存的价值?惟有把自己埋藏进书本……
我不信。南夏打量子欣。
子欣却不敢抬头仰视,只把目光投向天边。
可是,天比心碎。今生,我们将在哪里交汇?
前面就到了,我把凌丹叫出来,你自己给她说吧。也不等南夏同意,子欣再次落荒而逃。
因为,她知道,此刻的他虽然近在咫尺,却是她最遥远的远方,永远的南方。
五
再次见到南夏,子欣愕然,眼前的南夏如一株脱水的白杨。无精打采,黯然失色。眼珠仿佛不会转动了,那眼眶也深深地凹陷着。
哦,南夏,你怎么了?子欣心痛得惊呼,忙又掩口。只在眼睛里透露出痛彻的怜惜。
原来,南夏失恋了。他父母被学校叫去严重警告,再不准他与凌丹来往。
难道,美丽真的是洪水猛兽?南夏溺在那一片温柔中,怎样挣扎得出?子欣此刻也漫入水中,无能为力的深爱着,却又只能孤立无援地看着,看着他随波逐流。
子欣惟有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默念:南夏,南夏你要坚强。你是南方,你是夏天。没有你迈不过的坎,没有你越不过的山!你是风,你是电……
没过多久,子欣欣喜地看到,操场上又有南夏矫健如脱兔的身影,蓝天下又有南夏凌厉如鹰的搏击。
不管是来自谁的力量,流转红尘,人间有你,我不枉此生!
六
南夏要走了!他的体育加分,足够上省内任一所高校。他却选择了南方,宿命的南方!
还是那个地方,子欣初遇南夏。
子欣默默地坐在那里,只是没有那支笔。
“南夏,南方的南,夏天的夏!”子欣一遍一遍地默念着,心中击打起滔滔逝水,一片一片,逝水拍岸。举头望天空,她努力合拢自己思想的翅膀,连同自己无以为计的孤独和爱恋。
子欣,欣喜的欣!不是在梦中吧?南夏沉稳地站在眼前。
你又把笔弄掉了吗?子欣茫然地看他。
没有,给你。只见南夏又向她伸出手,摊开的手心里,是一支浅蓝色的笔。
子欣还是不敢相信,她抬手去揉自己的眼睛。惶急中被南夏一把拉过去,于是,那支笔便真实地躺在她手中。
仿佛触电似的,一阵轻轻的微颤,瞬间从指尖传递给全身。
“给——欣喜的欣”,笔杆上镌刻一行小字。一见,便是子欣的前世今生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子欣眼中噙泪,求助地看他。
“你来,我等,在南方。”南夏坚定地点头。
……
后来,在同一所大学的校园,南夏告诉子欣:那个夏天的下午,那个坐在操场树荫下的女生,白衣蓝裙,自然天成,淡定温柔地专心看书。只一见,便胜却人间无数。他被俘获了。他就是那只“兔”,那只慌慌张张跑来,一头撞入她守株底下的“兔”……
而凌丹事件后,他更清楚地懂得,什么才是微笑,点头;什么才是含泪,心跳。什么才叫,今生——有你……
子欣,子欣!遇到你,是我一生,最大的欣喜!
哦,南夏,南夏!我已不知道我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南方,永远的夏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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